情之今生——张爱玲小记

2020年05月06日 10:58    来源:北国网   

  近日得闲,咱们来说说张爱玲。

  听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今年要被翻拍,主演的读后感当初在网上还引起了争议。这部以上海和香港为背景的中篇是张爱玲很早期的作品,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学生,此书一经刊出,很受欢迎,初读的我断未想到是张于青涩年纪所写,因她此时尚未经历爱情,却言语老道又犀利,有些天才的显现是早慧且惊人的。

  小说中的女主角葛薇龙初秉“不受淤泥染”之心,却在姑妈的腐蚀下,坠入物欲深渊,最终与花心公子乔琪乔结婚:“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与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梁太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唯一闲暇的欢乐时光是与乔琪乔一同去湾仔看热闹,在这过程中,一群喝醉的水兵误把薇龙当作了风月女子,乔琪乔笑道:“那些醉泥鳅,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薇龙说自己与她们没有分别,只不过“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张爱玲将葛薇龙的话语写得稚气又听来可悲,薇龙深知她在男女关系中的不平等地位,也甘心做了单方爱情的奴隶。

  我猜想张爱玲是很难去爱上一个人的,她高冷孤傲,因父母的悲剧婚姻(母亲黄素琼是中国第一批出走的“娜拉”,与父亲感情破裂之后,携小姑子出走英国,勇于追求所爱)和自己的个性,她对爱情似乎不甚乐观,何人能入她的法眼?胡兰成三字让人好奇。

  二人的结识少不了苏青这号人物,胡兰成在南京修养时读了苏青寄给他的杂志,其中有一篇张爱玲的小文《封锁》,他被吸引住了,直好奇作者是谁,从苏青处得了张爱玲的住址,想去登门拜访。而更巧的是,之前胡兰成被关进牢里之时,苏青曾邀张爱玲一同去解救,张爱玲是个不好闲事之人,非亲非故的,却一反常态去了南京营救胡兰成。说不清道不明,是缘分还是其中的谁已暗中种下了情丝。

  初次的拜访吃了闭门羹,胡留了电话,张爱玲果然打了过来,并说要登门拜访,胡兰成在《张爱玲记》中写下了这一一段话:我一见张爱玲的人,只觉得与我所想的全不对。她进来客厅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里,又幼稚又可怜相,待说她是个女学生,又连女学生的成熟亦没有。我甚至怕她生活贫寒,心里想战时文化人原来苦,但她又不能使我当她是个作家。

  胡兰成对张爱玲的初印象似乎不甚满意,他所钟爱的女性一直是小巧玲珑模样的,个性上又要体贴宽容。张爱玲是个例外,却也拥有了一段半路爱情。

  追求是胡兰成发起的,他对于张爱玲有着一种钦佩却嫉妒的感情,张爱玲出身名门,祖父是朝中臣子张佩纶,祖母是李鸿章的爱女李菊藕,虽然家族落魄了,但贵族气质是不会骤然消减的。胡兰成出身于浙江的农村,从小有着许多不幸的经历,纵使历经世事,在张爱玲这种名门之后面前还是深感自卑。又因张不仅有家世,还颇具才华,于是他常写文章夸耀:爱玲的高处与简单,无法与他们说得明白,但是这样俗气的赞扬我亦引以为得意。

  初期,他三天两头就去张寓所拜访,张某一日说:“你以后不必再来了。”但胡未放心上,只觉得没有冲撞之处,依然像先前那样去找她,她也未见有不高兴,便依旧常常拜访。日复一日的相处,交谈,胡兰成本就是政论好手,口才也了得,从农村出来,凭借一手好字一步步爬上来,他现在要将这点劲用在张爱玲身上,二人越发熟识,胡兰成大着胆子问她要了一张照片,张爱玲便送了张题字照给他,写着那句著名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已是一位女子能表达的最直白的爱意了,何况是张爱玲。

  她已完全陷入其中。从女神的宝座上款款走下,胡兰成唤醒了她的朦胧爱意,二人开始一同出现在公众场合,聚会上,胡兰成与他人侃侃而谈,张爱玲冷眼坐一边,穿着不合时宜的喇叭袖蓝旗袍,半卷的头发蛛丝一样无力地搭在肩上。她的冷眼中只看到了胡兰成的才气锋芒,成熟与博识。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这样回忆那段日子:两人伴在房里,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连同道出去游玩都不想,亦且没有工夫。

  听我说话随处都有我的人,不管是说的什么,爱玲亦觉得好像“攀条摘香花,言是欢气息”。

  此时的张爱玲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对胡的感情掺杂进崇拜,乱世中,佳人难得一份温暖之爱,她无比珍惜。

  所谓当局者迷,姑姑一眼看出了不妥,胡兰成初拜访之时,张茂渊就问可否是偕同太太一起来的?意欲点醒侄女,张爱玲脸色微变,胡兰成作为有家室的人,到处留情,未来是难以期待的。但因自小的家庭氛围,张爱玲眼见自己的父母由于一纸婚姻的束缚倍感痛苦,抱着“无目的的爱才是真的”的态度,她是不愿介入胡兰成婚姻的,只是想静默地守护这一份温暖,对她来说,真情二字难得可贵。沉醉在恋爱中的女性往往奔着那一纸婚约而去,但她并不失智,胡兰成每每不经意提及:“我们永远一起好不好?”,她淡淡地说:“我想过,你将来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张爱玲天生有一种对世事的洞察能力,自小家庭中的人事亦是,她不参与任何世俗的斗争,但将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她不愿将自己束缚在婚姻里。

  岁月变幻中,二人不清不白相处着,胡兰成第三任妻子此时向他提出了离婚,胡是不舍的,他有着传统中国男子的欲念与贪心,家里与外面的都不想失去,但妻子很执着,还是结束了这场婚姻。他于无奈中又感卸去了压力,急忙来张爱玲处邀功,张不愿结婚的想法在胡的妥协面前消失殆尽,二人低调地签下了自己准备的婚书,写下诺言: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1944年11月,胡兰成作了新婚的离别,他因公职要去武汉主持报刊,心中烦躁,前程未卜,武汉又不似上海繁华,他颇有抱怨。但还好住所安置在汉阳医院处,认识了几位护士,其中名叫小周的见习护士生得眉清目秀,与胡兰成熟识起来,一来二去,胡的爱情之火又在武汉这片土地燎原,小周稚嫩的年纪散发真少女的天真,与张爱玲是全然不同的,他很快又向小周求婚。

  在寄给张爱玲的信中,他也常常提到小周,张的内心初是有着体谅的,在内地异乡,心中孤寂凄凉,难免需要一剂调节沉闷的趣味。保持着那一份高傲的姿态:“我是最妒忌的女人,但是当然高兴你在那里生活不太枯寂。”只是胡兰成愈发过分,来信不再有思念,每每提及小周,赞赏之词溢于言表。张的回信也有提到自己的狂热粉丝,以想刺激一下胡,只是胡并未大发雷霆。二人一来二去的在爱情中争斗,张爱玲注定失败,她原来的所有设想皆是美丽幻象,自负地以为胡兰成会归心于她处,只是胡这浪子,永远不能停留在一处温柔乡。

  1945年,胡兰成连夜逃离武汉,辗转去了上海,在张爱玲的寓所,他与张同床共枕却一直在倾诉对小周的情深,却又对张保证他们二人之间的纯洁,张对此生出厌恶,胡兰成还说:“刚才你眼睛里有眼泪,不知道怎么,我也不觉得抱歉。”

  后胡兰成去了斯颂德家,又结识了斯家姨太范秀美,偕同去了范的娘家温州,二人已有夫妻之实,他理所应当地又做起温州的女婿。张爱玲于动乱中想起他的去处,感到担心,经友人提醒,遂去温州寻他,想当面说个明白。为不招人瞩目,打扮成村姑样貌的张爱玲辗转才到达温州,胡兰成一见,竟觉丢脸,他没少与范秀美提及这位才女,怎知见到本人形象是如此滑稽,他不悦却也客气。张在温州待了二十多天回到了上海,难掩失落与难过,断断续续写信,却也没有结果。

  她在今后的日子里,还是偶尔写信寄往温州,其中还夹寄一些钱。她也许只是想还清当初胡兰成给她的那箱还给姑姑的钱,又或者是心中仍抱着一丝牵挂。几个月后,胡兰成在温州中学教书,她见其经济情况好转,附信一封:“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的了……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随信附带三十万元的稿费,从此两清。

  如《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写的那样,胡兰成这一生做着全天下男人都想要的美梦,也负着咎由自取的煎熬: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一颗朱砂痣。

  胡兰成的贪心昭然若揭,张爱玲不是不知,未生情愫之前,她客观分析过胡兰成复杂的感情关系:“他对女人太博爱,又较富幻想,一来就把人理想化了。”只是爱情太过迷人。张爱玲也难逃这场迷局。

  二人的爱情只适于精神世界,一旦到了现实,真空中立刻进了空气,漂浮不再,脚踏土地去生活是艰难的,幻象破灭。

  最后的当面告别,是她泪眼轻声唤了句:“兰成”。

  到了最后,他的成熟与才华,也只是不合时宜的天气,徒令人心烦。

  (蔡林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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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冬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