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汪曾祺纪念馆被指与木心美术馆雷同

　　建筑日趋同质化,生活之美哪里寻

　　近日,新开馆的江苏高邮汪曾祺纪念馆被指在多处设计上,与位于浙江乌镇的木心美术馆颇为相似。放眼国内建筑,不论写字楼还是体育馆、纪念馆,设计同质化现象确实突出,“千楼一面”的背后,是建筑艺术想象力的匮乏。更有评论指出,像纪念馆这类的文化建筑,尤其应体现名人特质,以建筑形式呼应名人精神文化、寄托众人情思。若与其他同类型建筑存在雷同,失去其独特性,极易引起大众的不满,在社交媒体引发争议。

　　纪念馆难逃同质化

　　为纪念作家汪曾祺诞辰100周年,今年5月18日,位于汪老故乡江苏高邮的汪曾祺纪念馆新馆开门纳客。然而,这座建筑很快便陷入了抄袭风波。

　　质疑者称,在建筑外立面的建材、作家主标识设计以及部分内部空间设计上,汪曾祺纪念馆与浙江乌镇的木心美术馆存在多处类似。比如两个场馆均以蛇形旋转式楼梯连接上下层,展墙则采用清水混凝土材质,并在一侧墙面设有黑白简约风格的大幅画框来展现纪念作家。

　　在供读者阅览作家作品的图书馆中,两个场馆均采用阶梯式设计,让一旁的藏书区与阶梯紧密相连,并利用书架与展板的交错搭配,使整个空间看起来错落有致。另外,汪曾祺纪念馆室内多处玻璃天顶、过道和走廊的设计,也与木心美术馆相仿。

　　作为回应,汪曾祺纪念馆设计团队负责人、同济大学建筑设计院副总建筑师江立敏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任何建筑都是依据特定的场地、城市、文化来进行设计的,因此文化名人纪念性建筑的室内展陈空间有其共性。“如果仅仅选取某一两个片段做对比,是不是有断章取义之嫌?”他建议对这一项目感兴趣的人去现场感受下。

　　江立敏指出,现代文化建筑里,清水混凝土是比较常用的材料,很多美术馆,如上海龙美术馆、阿那亚海边图书馆、设计大师安藤忠雄的大部分建筑都是使用清水混凝土。

　　对此,木心美术馆馆长、著名画家陈丹青表示,汪曾祺纪念馆并非抄袭,而是同质化,因为所有的艺术品包括建筑,都会互相发生影响。网上曝光的几张照片,截取的角度与木心美术馆相像,但全景图和其他角度则完全是另外一个建筑。但他也表示,作为被仿效的一方会觉得有点好笑,而且有点不舒服。

　　一位来自杭州的建筑师认为,汪曾祺纪念馆的设计元素明显有不少是借鉴而来。“这些元素他们自己做了一些变化,至于相似度达多少以上算抄袭,这个也没有数据上的支持,建筑行业抄袭或借鉴的案例非常多。”

　　这位建筑师的话道出了目前建筑同质化的困境。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实施条例》将“以建筑物或者构筑物形式表现的有审美意义的作品”列入受著作权法保护范围之内,但受技术所限,所谓的保护只是停留在法律条文的纸面上。陈丹青直言,“一个楼建成后,有没有建筑版权?据我所知,目前中国还没有。”

　　不管什么原因,中国现代建筑同质化,是客观存在的。无论在什么领域,好想法获得了成功,接踵而来的就是大家的模仿,以至于逐渐趋同,久而久之就出现了同质化。就像女孩子穿衣服,精心打扮一出门,结果相似的人有十个、一百个,心情自然是无奈和失望。

　　特色成了没特色

　　每一座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独特建筑,都浓缩着设计师的智慧和心血。

　　130多年前,新建成的埃菲尔铁塔塔尖,刺破古城巴黎凯旋门、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凡尔赛宫所构筑的天际线,法国民众难以接受,他们抗议铁塔如同一个巨大的烟囱,耸立在巴黎的上空。如今,埃菲尔铁塔名列世界著名建筑名录,是巴黎的地标建筑,成为法国文化象征,被法国人爱称为“铁娘子”,与巴黎圣母院分别成为现代巴黎和古代巴黎的象征与标志。

　　三十余年前,贝聿铭在世界著名艺术宝库卢浮宫拿破仑庭院内,用现代建筑材料建造了一座玻璃金字塔。许多人认为这会破坏卢浮宫八百年历史的建筑风貌,声称新建筑“既毁了卢浮宫,又毁了金字塔”。而如今,卢浮宫玻璃金字塔的南北东三面,还有三座五米高的小玻璃金字塔作点缀,与七个三角形喷水池一起,汇成平面与立体几何图形的奇特美景,被人们称为是“卢浮宫院内飞来了一颗巨大的宝石”。

　　这种情况在国内也并不鲜见。中国国家大剧院由法国建筑师安德鲁主持设计,建筑体形取于蛋壳状的扁椭圆形穹顶,在布局上以轴线关系与周围其他建筑相协调。从专业角度看,这座剧院称得上构思独特、造型新颖前卫,实现了传统与现代、浪漫与现实的结合。

　　然而,当年选择方案时,在业内亦曾引发激烈争论。拥有三个院士头衔的加拿大建筑师克科兰讽刺说:“房子套房子,是屋中打伞作茧自缚,需要高大空间的舞台上不去,反而要向地下挖六至八层楼,这是全世界建筑界有史以来最荒谬的大笑话。”

　　但也有专家认为:“这个剧院建成后,在天安门广场一带是新建筑,在全北京也没见过,而且在全中国全世界的同类建筑中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形体和这种材质,像是科幻影片的宇宙飞船,令人想到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后来证明,这种精心打磨的前卫作品,确实在清除城市“千楼一面”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它的建设,在城市建筑多元化、价值观多元化和审美视角多元化的今天,带给国人全新的感受。

　　新世纪以来,多元化的建筑设计尝试还有许多。在大众视野里,许多有艺术感的奇特建筑,被赋予了可爱的昵称。

　　国家大剧院被老百姓戏称为“水蒸蛋”；央视新大楼被老百姓俗称为“大裤衩”；号称世界最高的广州新电视塔,被网友戏称为“小蛮腰”；号称“世界第一门、亚洲第一大酒店、中国第一大体量”的苏州东方之门,被网友调侃为“大秋裤”。调侃的背后,反映出这些建筑确实达到了地标的效果,深入人心。

　　好景不长,模仿者很快涌现了出来。类似“大裤衩”造型的写字楼,出现在陕西宝鸡；类似国家大剧院造型的椭圆形剧院,出现于大大小小的城市；类似“鸟巢”“水立方”的体育场馆,则几乎成为北京奥运会后,各地建设的“标配”。至于悉尼歌剧院、埃菲尔铁塔、巴黎凯旋门等,在中国大地上的仿品更是屡见不鲜。

　　谁来为建筑审美

　　如果只是借鉴、模仿,人们顶多认为是俗气、没新意,可悲的是,从普通住宅到写字楼,再到广场雕塑,千奇百怪的丑陋建筑在不断刷新大家的认知。几乎在每个城市里,总能找出几个“又丑又蠢又反人类”的案例。

　　在民间,“中国十大丑陋建筑”评选已经举办到第十届,直接指向建筑使用功能极不合理、与周边环境和自然条件极不和谐、抄袭山寨、盲目崇洋仿古、折衷拼凑、盲目仿生、刻意象征隐喻、体态怪异恶俗、明知不可为而刻意为之等建筑设计乱象。

　　奇葩的建筑所折射的,不仅仅是审美的扭曲,还有相关部门价值观、政绩观的扭曲。城市建筑的贪大、媚洋、求怪等乱象,是典型的缺乏文化自信的表现。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和文化,是城市文脉的体现和延续。只有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发展的关系,才能让我们的城市建筑更好地体现地域特征、民族特色和时代风貌,经得起时间检验。

　　著名的首都北京“十大国庆工程”是向新中国十周年献礼的产物,1958年9月5日确定工程建设任务,至1959年10月1日前完成。尽管任务急、时间短,但是在建筑设计上,许多地方至今仍值得称道。

　　民族文化宫矗立在西长安街上,主楼13层,亭亭玉立,仪态万千。整个建筑平面作“山”字形,犹如一仙鹤,中间塔楼引颈冲天,两侧翼部匍匐于地,顶部采用孔雀蓝琉璃,显得宁静而幽雅。

　　这座建筑的最大亮点是,在楼体、楼体与楼前空间,楼体功能性构件与装饰部件之间,各部位线条与色彩处理等方面,处处体现出“大和谐的旋律”,带给人们美的享受,并与建筑的功能主题相契合,让人们丝毫不觉得刻板生硬。

　　确实,建筑设计从来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应该因地制宜,突出地域文化特色。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建筑审美往往被经济利益所绑架。无论是住宅项目、商业项目还是混合用途项目,建什么、怎么建,考虑的主要问题是经济预算和后续经济效益。

　　在快节奏、加速度社会中,设计方和建设方日益浮躁和疲惫,恨不得尽早完工,“快餐式建筑”自然难以避免。此外,在方案审核程序上,决策者个人喜好往往起决定性作用,使得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时有发生。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是破解这个难题的不二法门。哈佛大学教授莎拉有本书《欢迎来到你的世界》,它的副标题是“建筑如何塑造我们的情感、认知和幸福”。书里提到,荷兰大多数市政当局要求新项目都应通过美学审查,审查委员会由持证的专业设计人员轮流担任,提供专业决策。

　　贫乏的市容、建筑,会使人们的生活变得贫乏。针对建筑同质化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大型公共建筑,以文化类建筑为主,尤其是像纪念馆这类,应体现名人特质、以建筑形式呼应名人精神文化、寄托众人情思的作品。如若与其他同类型建筑存在如此显而易见的雷同,失去了其唯一性和独特性,就更容易引起大众的不满,在社交媒体平台引发争议。贝聿铭说过,医生们可以掩埋掉他们的错误,建筑师却不得不与他们的错误一起生活。建筑不仅是我们栖居之所,更是我们观照世界的角度。人塑造着建筑,建筑也塑造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