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山:文化与旅游的随想

2018年07月25日 07:54    来源:中国文化报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在于了解人类已有的文化积淀与文明成果,而行路则在于发见新知,反躬以践其实,从而推动文化的传播、文明的交流。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构想,激动人心!人类命运最初的联结来源于对美好生活、多彩文明的向往,正是这样的向往触动人们走出家门,走向广阔的世界,在跋涉的行旅中发现、创造和取得进步;也正是在不断的接触和交融中,造就了不同文明的声息相通、命运与共,世界就此丰富。

  文化与旅游,不仅是“诗与远方”的简单组合,更是荡涤灵魂的身心远行。

  历史上,许多伟大的文明发端于偶然,许多时候旅行中不期而遇的奇妙遭际,成了人类文明巨大的催化剂。张骞出使西域,意外勾描了丝绸之路文明最初的轮廓;郑和七下西洋,开创了我国的海上交通与海外交流;徐霞客登名山、涉大川,留下几多记录与咏叹,笔下名胜早已驰名中外;马可·波罗不远万里的艰辛跋涉打开了西方了解中国的大门;哥伦布航海带来了第一次欧洲与美洲的持续接触;麦哲伦完成了人类首次环球航行,以确凿的事实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诸如此类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旅行者,不胜枚举。

  李白登楼送别友人,生发出“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壮游情怀,又升腾起“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的文思慨叹,融汇成“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千古豪情,后人赞为“丽词泉涌,壮思云飞”,这是文、旅效应叠加的绝妙例子。古今中外许许多多的文化巨匠无不在旅途中通过与自然、风物、人文的对话阐发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完成对文明的创造。

  单就文化创造本身而言,文学史、美术史、音乐史、戏剧史等门类艺术的发展形态,无不充溢着人类对旅途的渴望,记录着旅行中的点滴感受,更激荡着民族的文脉精神。“诗圣”杜甫在湘江孤舟的羁旅中,目睹国破家亡,于岳阳楼上吟咏出“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的千古佳句;徐悲鸿在重庆的客旅时光,目睹民族抗战的洪流,以笔墨写生留下许多传世名作,战乱时的流民、陕北的健硕劳动者都伴随着画家旅行的脚步,成为不朽;冼星海从中国到法国,从重庆奔向延安,追梦中国音乐的民族化、现代化,行进历尽坎坷却充满诗意的艺术旅程。

  人生实为一场旅行,旅行中文化被激荡、文明被发扬、世界变丰富、人类的关系变得紧密。从某种意义来说,世界是旅行者的世界,文明也是旅行者的文明。

  一个人来到世界不可能逃避旅行,旅行中的交流、沟通、体验又是人类文化最直接的前进方式。旅行的定义多种多样:可以是文学作品中鲁迅的故乡,可以是冰心的繁星春水,巴金的海上日出,抑或茅盾的白杨礼赞;可以是画中的奔马、虾蟹、向日葵和风车;可以是诗词中苏东坡的明月之问,白居易的琵琶之行;也可以是戏剧中的牡丹亭、长生殿、巴黎圣母院,可以是音乐家笔下如歌的行板,二泉映月、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渔舟唱晚。这些人类历史上的经典行迹,正因为寄寓了人类数千年不变的伟大情感和多彩文明,成为人们无限向往的旅游目的地。因此,高质量、可持续、有温度、有内涵的旅游活动离不开文明的传承,文化的创造,它们往往记录了一个时代人类文明的高度。

  我们选择一地作为旅行的终点,往往不仅仅是因为它美丽的自然景观,更有对人类伟大的先贤足迹和文明成果之追慕与向往。当我们登上黄鹤楼,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崔颢的思乡旅愁还有诗仙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感慨;一座敬亭山因为“相看两不厌”的感慨而闻名,一座醉翁亭因为一篇游记而垂史。同样的,王羲之兰亭曲水的纵情一序,“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绝唱,名山大川之所以能吸引文人墨客为之倾倒,其实是文化的力量。佛教圣地五台山、九华山十方信众纷至沓来,所憧憬者是佛教文化的底蕴;敦煌虽处大漠,每年多少人流连忘返;壮阔的泰山摩崖石刻是文明传播的足迹;又如连云港的将军岩,永靖的炳灵寺。美术作品中刘海粟《十上黄山》,潘天寿《雁荡山花》,吴冠中画张家界《养在深闺人未识》,令无数游人心驰神往。歌曲《鼓浪屿之歌》《太阳岛上》;哥本哈根的美人鱼、布鲁塞尔尿童、美国自由女神等;罗马、埃及留下的雕像,柬埔寨的吴哥窟,到今天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雕塑……这些都是旅行者心中的圣地,其中的大多数已然成为了民族文化的象征、文明的标志、历史的见证。由此可见,旅游不仅仅是风景的游历,还包含人生哲理的思考,于此间发现科学、人文、艺术的诸多奥秘,体现出个体与自然、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的典型表征,更可以成为民族文化心理的外化方式。

  每一个旅游者都是一粒文明的种子,他们既是文化的创造者、传播者又是文化的寻梦者、朝圣者。正如习总书记所指出的那样:“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文明交流互鉴,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动力。”旅游的过程是吸取文明精华、交流思想观念的过程,也是人类共同发展、社会共同进步的过程。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不仅弘扬了佛教,而且使得中国文明在异域生生不息,源远流长:日本的建筑、园林、饮食、文字都深受中华文明的影响,从中国文化中衍生和发展而来。这充分说明,有文化含量、能参与文明建设过程的旅游活动才是有深度、有价值、有意义的文化活动,才能使人真正得到个性的发展、人性的张扬、精神的享受。旅游不仅是传播物质文明,更是传播精神文明,不仅是单纯的感性的、肉体上的娱乐,更是精神的升华。最初,我们抱定深入而广阔地了解社会、接触更加多姿多彩的文明样态的目的走出家门与国门,与世界交流对话,不经意间,完成了文化的使者与寻梦者的历史使命。

  大而言之,国家的内政外交、民生国防系于与世界的交流。近代以来,许多留学生大胆迈出国门,走向世界、开阔眼界,成为了文明传播的使者,为国家的发展、民族的进步“睁了眼看”:教育家张伯苓、美术家徐悲鸿、文学家郭沫若等无不在中西方文明碰撞的旅途中,实现了创造文明的初心;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同志等老一辈革命家在海外访问的旅途中,指引了改革开放的发展之路;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世界的舞台上留下了精彩的中国方案、响亮的中国声音……凡此种种都可谓在旅途中创造文化、传承文明的方式。可见,对一个国家来说,旅游与文化和民族的自信建立、文明塑造、文化传承密不可分,对世界和人类的发展走向而言,旅游也是文明传播的巨大动力。

  行者无疆,文明无界。从根本来说人类文明的走向与终极追求是一致的,那就是完成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无限追求。每个民族、每个个体都以自身独特的表达方式完成着对文明的塑造与追寻,旅游便是其中最普遍的方式。可以说,旅游中的文化实践就是新时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由路径。弘扬有深度、有民族特色、有文化价值的中国特色旅游活动就是响应习总书记“讲好中国故事、提出中国方案、扩大中国文化传播力”的典型范式。

  在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之际我创作了一座马克思的雕像,并赠送给马克思的故乡特里尔,作为新的地标,永久竖立。铜像揭幕后,引来了各方的热烈反响和好评,每天游人如织。我感到欣慰的同时,并不感到十分意外。铜像中的马克思步伐坚定、目光深邃自信,迈向未来。它的文化意义更加发人深省,正如马克思的名言:“哲学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这位伟大的德国哲学家以他伟大的思想改变了中国,更改变了世界。由中国的雕塑艺术家来完成这件作品,并把它赠送给马克思的故乡,这本身就体现了不同文明与文化相互交融传承、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特殊意义。马克思手里拿着《资本论》,象征着人类优秀文明的传播过程。马克思没有去过万里之遥的中国,但他的精神和科学成果却见证和影响了中国的社会进步,这样的意义是非凡而深刻的。一位游人这样评价:“雕像看上去很精致,令人印象深刻。”马克思前行的脚步前方,每天都有新鲜的玫瑰。我感谢这些游人对我工作的认可,更感谢马克思和他的深刻思想。也就是说,马克思的雕像在特里尔受到高度的关注和认可,并不仅仅在于雕像艺术价值本身,而在于马克思这个哲人灵魂的伟大、精神的不凡,这种精神感召着游人前往拜谒。是马克思精神的伟大凝聚力成就了我的这件雕塑,升华了特里尔的旅游。

  反观有些著名景点,因为文化的缺失、文明的颓废,旅游评价和经济业绩直线下滑。其本质因素在于景观本身的精神内核无法凝聚和震撼旅游者的魂魄,无法完成人内心对于文明不熄的渴望和对自身完善的自由人格的塑造。有地方为吸引人眼球甚至不惜搞庸俗、媚俗,很快被人们所不齿,来过一次便不会再来。某些古城算命打卦,一些古城天价门票,这都是由于不懂得可持续发展,提升文化含量,从文明发生发展的高度盘活旅游资源,生产旅游文化。有的地方热衷于搞与 当地文化、老百姓审美不协调的西洋奇观,不接地气,没有源头活水,很快成为了烂尾工程。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需要有文化含量、民族情结的深度旅游产品。北京香山的曹雪芹故居也许十分简陋,但因为此处诞生了《红楼梦》而变得庄严神圣;西柏坡、八角楼、宝塔山、梁家河、红旗渠更是如此,景观本身或许平淡无奇,甚至地处偏远,但因为见证了伟大的奋斗历史,崛起了民族脊梁,书写了不同凡响的文化意义,成为了人们争相瞻仰的旅游圣地。可见,文化本身就是最好的旅游资源,旅游本身也可以成为激荡中国梦的精神文化活动。

  酒香不怕巷子深,要打造新时代精品旅游,就要紧扣民族先进文化、时代新兴文化的挖掘与塑造,多多举办有新意、有深度、人民向往和喜闻乐见的文化活动,打造文化与旅游深度结合的平台。“走出去” 与“请进来”相结合,形成中国特色的文化品牌、旅游品牌,使得旅游活动不仅仅是观景拍照、吃喝玩乐,更成为有多元文化参与的深度精神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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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魏金金 )

吴为山:文化与旅游的随想

2018-07-25 07:54 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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