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诺兰读过中国回文诗,也许《信条》会变样

2020年09月24日 08:29    来源:解放日报    兔美

  在“烧脑”方面,诺兰的新片《信条》对于文科生和理科生是一视同仁的。抛开“负熵”“反物质”“祖父悖论”等复杂高深的科学理论,它的另一大核心灵感要素是“回文诗”,同样给不少人造成了阅读障碍。《信条》片名的英文TENET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回文结构,而且片中主要角色、地点等名称都取自一首西方古代回文诗。回文的运用不仅增加了影片的文化内涵,也贴合了影片的回环叙事结构。只可惜,无论是片名还是影片中的“暗典”,都在翻译中无可奈何地丢失了,也让国内观众缺少了破解影片谜团的关键信息。

  如何在翻译中尽可能地不让信息缺失?作家、翻译家、跨文明研究者钱定平教授,首先对片名的翻译提出了新的创意——“道可道”或“要旨”,既有TENET原本一个组织的宗旨的意思,也符合回文特征。他介绍说,这一英文片名其实出自一块著名的“萨特方碑”。据说是在意大利庞贝古城的废墟中发现的,上面刻着拉丁语回文诗句“SATOR AREPO TENET OPERA ROTAS”。在电影中反派的名字萨特(SATOR)、假画的作者阿雷波(AREPO)、开头爆炸场所歌剧院(OPERA),以及萨特名下自由港仓库建造公司名字罗塔斯(ROTAS)全部来自这首回文诗,而且各有深深隐喻。这首回文诗显然是诺兰刻意启用的一个典故,对于解开影片的特殊叙事结构有着重要的指向意义。

  有人以为回文诗是中国的专利,其实回文在西方文化中源远流长,希腊人和罗马人都是“回文控”。因为觉得好玩,古希腊有很多回文的人名、地名,连回文的英文Palindrome都来自希腊文。说起来,希腊、拉丁都是曲折语言,词儿有“尾巴”,增加了制造回文的难度,可以用来考验驾驭文字的水平。英文的尾巴大都消失了,所以,英美写回文诗歌的文人很多。比如一句模仿拿破仑语气写的回文很有名:“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该句直译为“未见厄尔巴我扬鞭又跃马”,翻译家马红军将其翻译成了回文体“落败孤岛孤败落”。詹姆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里创造了一个词“tattarrattat”,用来表现敲门的声音,也是英语里最长的回文单词。

  钱教授认为,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西方回文的规律是如果反向阅读,包含的单词和顺序却还是一样的,所以意思就不会发生变化;这一点和中国回文诗有显著区别。比如,苏轼有一首著名的回文词《菩萨蛮·柳庭风静人眠昼》,每句文字颠倒后,意思都有微妙的区别,尤其末句“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意思几乎是相反的。这是由于汉语是孤立语、构词比较自由的特点决定的。西方语言不能凑在一起就成为一个新词语,如上面例子里的“长丝藕”。所以,西方回文的玩法在于颠倒回来还是那句话,中文回文则追求颠倒回来既能读得通,意思却新意翩来、换了人间。

  在许多关于《信条》的热门影评里介绍,“萨特方碑”正读意思为“播种者阿里坡用着轮子工作”,反读意为“农神(萨特)一直控制着时间之轮运转”,但据钱定平教授的观点,“萨特方碑”实际只有“农夫阿里坡用轮子工作”一个意思。回文正读、反读意思会有所区别,其实是中国回文诗惯性思维所造成的误解。中西方两种回文的文化和结构不同,也使得西方回文要翻成中文回文很难。

  回到电影本身来说,《信条》的特点是将正向、逆向的时间置于同一时空中,设想来自未来的反物质出现在他们的过去,也就是我们的现在,于是有了子弹射击回到枪内;同一座大楼被先爆破、又复原、又爆破等“先果后因”的视觉奇观,这是被大部分观众赞叹的奇思妙想。应该说,理解西方回文诗的特点,对于理解《信条》的内涵有很大帮助。影片中主人公逆时而行,并不能改变过去,只是倒果为因而已。恰恰像西方回文诗反向阅读,词还是那些词,句子还是组成原来的句子,只是顺序变了一样。另一方面,回文诗作者多出于自娱而创作,也能给读者带来更多欣赏乐趣。在电影中使用回文元素,也有着游戏的目的。

  电影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游戏,观众无须对其中的科学部分太过较真。由于专业的隔阂,诺兰不可能让电影也达到物理学的精密圆润。例如,如果熵真的逆向运动了,那就是世界将从无序走向有序,而电影中则是更加无序的境况。不过,对于电影中的文学部分,我们不妨稍微较一点真。比如“黄昏时分无故人”跟惠特曼有什么关系?“四个维度”的“萨特方碑”到底该怎么读?这些由于文化隔阂而造成的“不懂”的部分,需要向诸多语言的著作去求解,而不是跟着各种热门影评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信条》虽然使用了回文的概念,但处理得有些草率,在负熵、镜面对称、时间反演等科学含义上没有充分作艺术与科学的诠释。不过,西方人从回文诗中获取灵感拍摄科幻电影,也给我们带来启发。中西方两种回文文化是独立产生和发展的,两者之间没有互动,各尽其妙。设想一下,如果诺兰是从中国回文诗中获取的灵感,结局也许会有不同。为西方回文的格局所限,电影里传达的科学观念是,“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时光倒流也不能改变”。相比于西方回文的中心对称,中国回文诗更像一个圆形的结构,犹如一条蛇,自己咬住自己的尾巴,正过来和反过去大不相同。所以,在中国回文的概念下,时间倒流,作为“过去”的现在居然是可以大大改观的。这是中国语文的特点和优点,也是艺术上的一大契机,值得科幻作品去利用和发挥。

  近日,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科幻十条”推动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融合,打造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中国科幻电影。拍摄优秀的科幻电影,需要既懂文学、又懂科学的人来创新创造。中国传统文化中就有许多好东西等着我们去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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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郭博文 )

如果诺兰读过中国回文诗,也许《信条》会变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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