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刘畅:心里的小女孩跑出来时,让她靠边站

2024-04-12 08:17 来源:中国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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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刘畅:心里的小女孩跑出来时,让她靠边站

2024年04月12日 08:17   来源:中国企业家   

  她在甩掉别人给她的包袱,也在与自己和解,“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采访|何伊凡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李艳艳

  某个早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正聊着天,刘畅走神了。父亲说话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模糊,她发觉,好像有一个自己突然跑到了餐桌上空,俯瞰着这张桌子、两对父女。她看到自己的丈夫会搂着女儿,亲亲抱抱摸摸头;而她与自己的父亲,一上桌就是谈工作。

  如顿悟一般,她对女儿冒出一句,“你看咱们这桌多神奇,两对父女,肢体动作和谈话语言完全不一样。”

  刘畅现在是新希望集团董事、新希望六和董事长、新希望投资集团董事长,而她的父亲是新希望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刘永好,多重角色下,注定他俩的关系很难是简单的父与女。

  她也不会陷入对父爱表达的求索。“我爸不是那种风格,我不也过得挺好的。我获取的跟我女儿获取的不一样。”刘畅说,“我从小确实好像很能干,很能张罗,像个陀螺,一上来就能转,因为我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打造出来的。”

  刘畅扮演着众多角色,是女儿,是妻子,是妈妈,是企业负责人,在饱和的日常中,她的自我生存空间无疑受到挤压。有人说,刘畅忽然通透了。可她自己觉得,这是一个过程:某一天,她丢掉了体重仪,不再每天称体重;某一天,丢掉了血氧监控仪,也丢掉了血糖监控仪;某一天,在梦中萌生剪掉留了十多年长发的念头后,立刻就行动。

  她在甩掉别人给她的包袱,也在与自己和解。“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刘畅说。

  她的身体里可能曾住着多个“刘畅”,叛逆、热辣、直接、敏感的小女孩,父亲培养出来的合格接班人,以及偶尔在家庭饭桌中抽离出来,在夜深人静中突然出现,能俯瞰全景的成熟稳定的成年人。她的本我、自我和超我,在事和时的揉搓下,现在都是刘畅。

  刘畅是骄傲的,但在过去两年,这种骄傲受到一次次的冲击。受史无前例的“猪周期”等多重因素影响,新希望的经营遇到历史性的难题。2022年起,新希望开启“瘦身计划”,调整资产布局,强调降本增效,聚焦主业。

  作为上市公司掌舵人,修复资产负债表、重拾团队信心的重任,落在了刘畅肩上。在新希望六和2023年的年会上,她表示,养猪和农业现在结构性的变化是一场持久战,新希望六和要回归农业本质。

  “陀螺”刘畅从未停止自转。从小到大,从求学到创业,从职场一路转到家,完成企业决策者、女儿、妻子和母亲等多重角色后,她才有机会从缝隙中找回自己。

  现在到了中国民营企业家二代女性“扛旗”的时刻。包括刘畅在内,宗馥莉、杨惠妍、何超琼等很多“二代”女性,开始在企业管理和传承中扮演关键角色。

  3月末,我们与这位多面、真实、直接的“不完美接班人”聊了聊。

  以下为采访内容实录(有删减):

  聊梦境和短发:剪短头发,也是希望传递一个态度

  《中国企业家》:近两年有一些关于女性觉醒的电影,如《芭比》《热辣滚烫》,你看过吗?对于其中展现出的女性角色,如何评价?

  刘畅:这两部电影,我都挺喜欢的,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热辣滚烫》。因为贾玲的整部戏让我觉得,她特别真诚,而且电影中没有通过展现过多的打斗场面来刻意把人的肾上腺素“轰”上去,整部电影还是克制和特别真诚的。

  《芭比》也是。对于芭比娃娃,可能比我年纪小一些的人更能共情。从文化本身而言,原本芭比那个角色,要说我有多入迷,肯定没有——我们小时候没有芭比娃娃。再后身边出现,也过了那个年龄,我上初中时就开始微创业了,从心态来讲,也不太需要“芭比娃娃”。

  《中国企业家》:《热辣滚烫》的结局中,女主没有赢得比赛,但她赢了自己,你怎么看待这个结局?

  刘畅:这里的处理非常好,这是高级的。同时,也传递出了一个我觉得非常值得去传递的价值观。过去,大家太过于把成功作为做事的唯一标准——那到底什么是成功,什么是成功的人生?我们其实没有仔细想清楚。所以大家基本上毕业以后,就一脑袋扎进职场,过程很痛苦。

  如果外部环境允许,为什么你不多想想,多反问自己。就像感情有很多种,成功有多少种?

  《中国企业家》:你会经常问自己“为什么”这个问题吗?

  刘畅:我自己从小到大的变化其实比较大。小时候,我上课都不敢举手发言。但我也从当时一步一步变成今天这样子的。这个东西是逼出来的吗?还是(自然而然)走到这里的?我想,这是选择也是被选择的结果。

  过程中有几次,我有这么问过自己。有时候,因为自己挥出去一拳头打到我老公而惊醒。在梦里,我确实是想打我老公一拳,因为有时我叫他,他老不答应。当时,你也不能跟他发火,一发火我的“能量”在早上就用完了,但我在公司还有一整天的会。经常这样,自己说服自己。但有时堆积多了,可能哪天做梦,就会梦见了这个场景。他很冤,也很懵。

  后来我和自己说,为什么不在真实的场景里,把感受说出来?和他说,我有多么不舒服,这个不舒服积压起来,会造成我的内伤,以至于梦到这个场景。我也会在梦中骂人。每天工作积压很多,脑子一直在转,情绪却跟不上,或情绪在了,脑子还无法识别,只能压在那儿。

  《中国企业家》:作为管理者,这种情绪是要发出来好,还是控制一些好?

  刘畅:能不发火,尽量不要发火。我不是个脾气很坏的人,我讲求直接高效,非常喜欢有专业能力、有专业方法的人。“直接”是沟通中成本最低的方式,也是我的选择。而且工作也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我希望自己不要把这么多的个人情绪和个人风格,全都放在这个角色中。

  就像我剪短头发,也是希望传递一个态度,大家在工作上,尽可能地把我的性别特点去掉一些,不要去猜我的脾气和反应,而是更加直接地沟通。如果我真的发脾气了,其实是对自己的不可控,我会坦诚地跟同事说,我不是针对他们。

  《中国企业家》:你一直留长发吗?

  刘畅:不是。十二三年前,也剪过一次短发,好像那时也在经历人生选择,当时家里催婚。那时,我还没有正式接班,生意也不需要我操太多心,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这个行业最干的货。除了埃及,其他海外工厂我都去过。

  那次剪短头发,一方面是表达我的态度,另外也是想让大家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搞明白爱情和婚姻是什么,这期间希望大家不要讨论我,不要通过我的表象去判断我。这次剪短,是因为现在工作强度很大,有一天刚刚入睡没多久,梦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我想剪头发。

  《中国企业家》:你经常会从梦里得到启发吗?

  刘畅:梦对我特别重要,白天挤不出什么时间给自己了,只有睡觉时,好像完全是自己。有时下班回家,内心还期盼是不是再等10分钟,那时孩子就睡了,我就能回自己的房间看会儿书。如果他们没睡,我就要进入另外一个角色。

  我还挺重视我在睡眠中获取的信息,因为那时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日常中,“我”的声音会被压抑,所以我要去听那个“我”在说什么,如果老不听,它的声音会越来越小。

  听到这些声音后,尊重它、呵护它,做一些改变来看看。就像刚刚我们谈论的两部电影,女性觉醒,就像我跟自己说的,在你的睡眠中,安静的时刻,那个小小的声音就是你。

  聊角色与叛逆:女老板可能比男老板要忙得多

  《中国企业家》:你的梦中出现了很多次“家庭”。你接班11年来,也经历了几次行业周期,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刘畅:这次是有点不太一样。我们家有很浓的创业的氛围,爸爸妈妈属于比拼式夫妻。妈妈是高考恢复后,第一届就考上了华西医科大学,是个学霸。我爸的几个兄弟都非常“卷”。

  前几年的某个春节,大家坐在一起,说的都是干货,你说这个行业,他说那个行业,没有一句废话。这是过日子吗?坐在那里听他们聊天时,就有两个我在干仗:一个是大过年真不想在那坐着,我想去隔壁唱歌;另一个,则拉着我,要是不听,感觉又会错过很多东西。

  他们很卷,我也是被卷出来的。回到公司后,我们节奏上非常匹配,从来就没有跟不上或者自驱力不够(的情况),一上来就是陀螺,自转起来。

  因为之前一直都比较平稳,整个经济增长中,我们也享受了很多红利。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能国内国外深入了解自己的产业。我很早就去了我们海外最早成立的饲料厂,去了解员工,了解各个地方的民俗,了解为什么我们能够在这里安身立命。

  我的自信,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我见过的世界、去的地方。

  比如,我去过印度农村的玉米地,也在巴西的货运铁路上走过几公里,在那些乡村的小火车站里吃过泡面,这些都是我感到骄傲的地方。这种好日子,给了我犯错的空间和成长的时间,很感谢一直以来的团队,他们也有担当。

  《中国企业家》:过去三年,新希望六和面临一系列挑战。各方面压力来袭,会不会对你的“骄傲”带来冲击?

  刘畅:比较顺的时候,不那么容易感受到自己,照不着镜子,就摸不到自己的棱角。这两年我好像更能摸得到自己的梦想,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女性的觉醒。很多时候,女性在职场,有多种角色,我们繁忙的程度有可能比男性更高。

  我比较过。比如孩子打电话进来,你就要马上要变成妈妈,要和他沟通。有次我儿子找我,因为我正跟重要合作伙伴沟通,我就给他挂了。一会儿打回去后,他说,妈妈你就知道你的工作,你根本就不爱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能没有情绪吗?肯定还是有一点的,但你还得平静。

  了解儿子的问题后,还要去解决,于是在厕所里,我给老师打电话,给老公打电话。事情解决了,又得回来工作。如果忙起来,中间是没有缝隙的。所以我说,女老板可能比男老板要忙得多。

  我们中国女性太能忍辱负重了,这种忍辱负重甚至变成了“美德”。但这个“美德”是不是也得有一个边界?我们是不是要互相尊重、理解,互相给予?如果不是,我挂这样一个“牌子”,有什么用?经常有人说,你看别人又在外面夸你,对此我无感。

  我特别愿意去参与一些女性话题,因为我看到很多女性在委屈自己。

  去年,我和我老公说,这两年压力太大了。公司里,我是老板,要当机立断,一点不能退缩;家里,爸爸妈妈的年纪大了,我是长女,一定要顶住;孩子面前,我也不能低于70分,绝对不能情绪崩溃。我和他说,那在老婆这个角色上,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善解人意。然后他愣了一下,不置可否。我想的是,在我俩的关系中,我想做一个任性的女孩。

  《中国企业家》:你的内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你要去卷,去做得更好;另一个声音是,你要去做自己,任性一点。可能在不同的场景中,声音的响度不一样。

  刘畅:从小我爸给我就是这么一句话,你要样样都要好,这样大家都会很喜欢你。好像我的人设,就是一个样样都好的人。小的时候,我要读书好,要体育好,要会讲演。因为不太敢举手,又被一次次扔出去锻炼。我爸到现在都开玩笑说我,你居然不会开车。可是,我就不会开车,我什么都会,我做饭做再复杂的我都会,这些优点怎么不说?但我还是感谢他,他是个对自己说真话的父亲。

  有时,我会在食物上找点乐趣,他完全不知道,他也肯定不知道。小时候,有一阵子我挺胖的,就是吃甜食吃的,那时候很卷自己,又没有做到,就很郁闷。我现在一口甜食都不吃,那个时候吃够了。那时因为内心那种焦虑,对自己的不满意,我就拼命吃甜食。然后我爸就觉得,自己不注意控制体重,我们一家人都很在意自我管理。那时,恼火被要求完美。

  《中国企业家》:芭比就是一个完美的形象。

  刘畅:因为你要去担当,你要去理解,你要能够善意,你要能在这个场域中成为一束光。我妈在那边就成了一束光,我也要成为一束光。他们俩对我确实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理念。

  《中国企业家》:你觉得自己叛逆吗?

  刘畅:我有叛逆的一面,可能我爸说起这话题的话,他也蛮头痛。我心里有两个我,而且我会把我自己说出来,我需要你理解。我是女孩,我又是担当着好多男孩在做的事情,所以我有好多别人看不到的一面,我需要把自己讲出来,让你了解。

  我能感觉到爱意,我不缺爱。一度我老公说,你们父女好像很理性,上来都聊工作。有时我爸早上会跟我们一起吃早饭,然后一桌就有两对父女,我和我父亲,以及我老公和闺女儿子。有一天我吃着饭,有点走神,觉得忽然间好像有一个自己跑到上面去,俯瞰这张桌。

  我忽然冒了一句,我跟我女儿说,你看咱们这桌多神奇,这桌两对父女,谈话和肢体语言完全不一样。我老公一上桌就去搂他女儿,抱抱亲亲摸摸头,我一坐上来就谈工作。真神奇,两对父女,但我们都挺好的,只是聊天方式不一样。

  《中国企业家》:你什么时候达到了这样通透的状态?

  刘畅:这是“逐渐”的过程。有一天我丢掉了体重仪,后来丢掉了血氧监控仪、血糖监控仪,有一天剪短了头发,有一天甩掉了别人给我扣帽子的包袱。

  不那么在意别人到底怎么说,这一点对我特别重要。当你自己真正处在决策中心时,可能跟爸爸的意见都不一样,但那个时候你必须要特别稳,特别笃定,特别冷静,不能有任何情绪来干扰,你根本不可能有一些小女孩的情绪。心里的小女孩跑出来的时候,靠边站。我要拿绝对够的证据来举证,说服那些需要理解我的人。正确是最重要的,方式方法、情绪是其次的。

  女性有一点特质特别好,就是会更愿意做正确的事,而不是说看起来好。尽管我也会害怕,这样做短期内报表会不会不好看,会不会有很多挑战,要考虑那些的话,你没法做决策,事实上也会有人就是因为面对不了自己,最后去做了不一定最正确的事情。

  《中国企业家》: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不断扔掉一些东西的过程,最后剩下的就是真正的自我。过去两年的经历,帮你扔掉了很多东西。

  刘畅:前两天我在重看《霍乱时期的爱情》,小时候不太明白,觉得也不是什么精彩的爱情故事,现在再重看,我觉得看这本足够了。女主角最后上船时,她说,我只想带几件洗漱的衣服,一双鞋下船穿,就够了。我觉得那样就对了,小时候不理解,现在能理解了。

  聊农业与管理:他们说我“眼里容不得沙”

  《中国企业家》:你现在做的很多动作,是对管理能力的反思?

  刘畅:因为在中国,养猪这个产业是这一轮周期中“噌”地一下变大的,没有人经历过这个事,行业没准备好,我们全中国的兽医都不够用。另外,这些兽医的上手能力不够,缺乏对非洲猪瘟等疫病防控的培训,他们也需要花时间上手。以前工业的逻辑还是大干快干,用时间抢空间,我现在倒过来了。

  《中国企业家》:从2022年开始,新希望就开启了“瘦身计划”,降本增效。做减法是很痛苦的,你所做的最痛苦的减法是什么?是出售禽产业股份吗?

  刘畅:这是我们深思熟虑的一个主题,主动发起对资产负债表修复的动作。到今天,不管是新希望六和,还是新希望集团,40多年高速发展的烙印中也有肥肉,有肿胀的地方,有不正确的组合,大家现在要面对这个问题。

  产业高速增长的时候,你都来不及去尝它的滋味,就变成你的囊中之物了。回头看看,整体规模挺好看。我们不能站在一个时间点上,一定要去掰对与错,但是对与错中间还有一个更正确的选项,我们今天要做更正确的事情。

  《中国企业家》:在新希望六和2023年的年会上,你曾说,养猪和农业现在结构性的变化是一场持久战,新希望六和要回归农业本质,一分一分地抠,挖掘利润池,并提醒员工“要业绩为王”而不是做那么多PPT。什么是农业的本质?为了多打粮食,你对团队的具体要求是什么?

  刘畅:农业是有情绪的,有生命的。我们的核心还是要把队伍管好,把风气搞正,一定要务实,要非常严肃。行情是波动的,动物的身体状况也是波动的,我们这个行业就是在水上尽可能地架一个板子,平衡对于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要了解,这个行业的天然底层就是波动的,所以不会有人要求我们谋暴利。

  对于我来说,第一责任是做到稳定,如果你说你把今年的原料看准了,赚了几个亿,你拿到该有的报酬和奖励,但情绪上我不会给你太高奖励,对我们行业来说,首先是做到稳定持续地供应,这是最有价值的。

  《中国企业家》:处理分歧的时候,你跟父亲的方式会不会不一样?

  刘畅:会。工作中,我喜欢说话说到那个点子上,要说白。

  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领导也点过我,说我的问题,一是“眼里容不得沙”,这听起来是个贬义词。还有,“看破不要说破”。看破不说破,到现在,这句话我都不知道如何运用。如果能认识到这一点,可能就得放弃一部分的自己,我不行。我已经那么追求完美了,眼睛容沙的人是不可能去追求更好的自己的,这是矛盾的。

  《中国企业家》:回到2013年,你接任新希望六和董事长,如今已近11年。现在你的决策逻辑跟当初有什么区别?还记得接班第一天坐进办公室你什么感觉?

  刘畅:区别就在于,我越来越相信自己。中间也经历了很多事情,经历过背叛,你说信谁,最后你为什么不信自己,为什么不自己来做这个事情,难道自己真的差那么多吗?我也走过这么多年了。与其去问别人,我就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如果一定要反思,过去的我比较天真。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善良正向的环境,不停学习和优化自己,自然而然,我连“龙”都是温柔对待的。正是因为我的眼里不容沙,所以可能那些不善意的,我第一时间就很敏感地把它排除出去了。

  《中国企业家》:圆融是很多老企业家中经常用到的一个词,但不是你追求的境界?

  刘畅:现在到不了那个境界,可能等再过10年,也许自然而然就有了。山是一步一步爬出来的,你现在要求我登峰造极,可能我还真是先要解决当前的问题。

  聊接班与“二代”:我们回来,源于对爸爸的感情

  《中国企业家》:一种说法称,现在到了中国民营企业家二代女性“扛旗”的时刻。包括你、宗馥莉、杨惠妍、何超琼等很多二代女性,开始在企业管理和传承中扮演关键角色,这样的情况似乎以前没有过。你觉得女性接班和男性接班有什么不同?

  刘畅:有些苦,可能真的只有同样的角色才能明白。这个事上,我们自己的情感必须要做一个很大的转变,最苦、最难的时候,希望自己的爸爸疼一下。

  我相信所有的这些女孩们,首先还是基于感情和责任回到家里(接班),所以我们的出发点和后来的角色需要不停地转变。为什么我觉得《甄嬛传》是一部好片子,因为它本质上是一个职场戏,甄嬛一开始是一个恋爱脑,有自己的骄傲,可后来发现,为什么你对我的爱情竟然不是我想的那样。

  一开始我们回来(接班),是源于对爸爸和家的感情,希望稍微有些分担。我的发心是这样,结果没有被认识到,反而被责怪说,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像现在那么有担当?那时,我被各种不理解,所以要转变自己的心态。包括像老板的角色,都慢慢需要一个转换期,因为妈妈能看得到你的痛,闺蜜能看得到你的委屈,但爸爸可能看不到。所以得靠你自己去拽,一次次地转身,一次次地去面对新的自己,跟自己和解。

  《中国企业家》:也许父亲不是没看到,只是也要把柔软的自己包裹起来?

  刘畅:我这样想过,我跟自己说一定有的。

  今年春节,我的情绪爆发了一次,中途,哭着下楼,我爸妈正好在看电影。我妈让我别哭,我就和她说了那些存在的问题。我妈建议我和爸爸说说。我爸其实不懂,他说你拿出来一张纸,做一个利弊分析。我听完以后,哭累了,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时候,有个人一下子把我搂起来,我觉得好温暖,我当时就觉得,是不是我老公。一睁眼,居然是我爸。我当时觉得巨惊讶,然后马上手就给他搂着,我觉得好温暖。那天晚上我出去,然后我整个人就对了。他的一个拥抱,我就被治愈了。

  《中国企业家》:你在1980年出生,父亲在1982年创业。到今天你个人的成长和企业的发展都很良性。

  刘畅:“第二代”非常不容易。他承前启后,知道这些感情的来路,知道这些财富的积累何去何从,还要安排它们如何往下走。所以他既是家人又是见证者,切身感受过他难的时候,看过他好的时候,什么都见过,其实我们是爸爸最大的知己,没有人比我们更懂他,也没有人比我们更心疼他。

  我跟我爸说,你不需要像对外人一样那么的包容,你有脾气你要对我发,不能什么都忍着。有的时候有冲突反而是好事。这需要我自己的内心特别强大,才能跟他对话。这种对话不是说表浅的,因为大多数我们的同事跟他对话其实是表浅的,都不去触碰他的内心。但是你不碰这个东西,我们怎么能达成一个共识。

  《中国企业家》:小时候你爸对你蛮严格的,听说你创业时宁愿去办信用卡,也不跟爸爸开口要钱。

  刘畅:跟他要钱真是太难了。他要给我算利息,问我借多久,还不了的话怎么办?他会问,你有抵押物吗?你没有抵押物,凭你嘴上说个方案,我可是不认可你的方案的。他真的很烦,问的比银行问的多得多。但真实的生意就是这样的,从那一刻开始他在教你怎么做生意。今天,我在要求同事去看商铺时,也是同样的,你有没有搞清楚。

  《中国企业家》:你曾形容说,你跟新希望是一对孪生兄弟。如果他也有生命,他的性格是怎样的?

  刘畅:我这个兄弟挺好的,运气也很好。因为做这个行业,你也必须要坚持做好。我们在整个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很多红利都享受到了。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们正在主动去对这个兄弟做一个修改,而且必须要从最内核的人开始。

  我们要去面对问题,如何常练内功,如何为自己的资产负债负责,然后还要可持续经营。外部的哪些因素变了不会回来了,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得到了什么,我们要进行复盘和反思。当然,我爸肯定会说,谁不想干好,这个结果也不是人家愿意的。

  我说是,我也知道,我没有怪他,但我也不能不“鞭尸”,因为不面对,就没有认知。打叉以后,不要犯就好了。这些问题我以往都可以模糊,因为有增长的时候都掩盖得了。而今天水已经退了,还自己化妆给自己看,那就没意义了。

  《中国企业家》:你如何理解“人生无限”?有没有称得上“人生无限”的榜样?

  刘畅:我前阵子专门去了一趟福建,去见曹德旺曹总,他跟我单独聊了两个多小时,他儿子都惊了,他说从没见他跟任何一个人单独聊两个多小时。那天走了之后,给他发了一个短信,我说曹总我很感动,您跟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还请我去家里吃饭,还不停给我夹菜。您说您九几年(公司)上市以后,才开始真正思考,自己要做一家什么样的公司。我算了算,当年您的年龄比我现在要大几岁,也是40多岁,要大几岁,我听完以后觉得很振奋,因为我觉得我还有时间,还来得及去思考,我应该怎么做公司,怎么样做人做事。

  那天对我挺重要的。我觉得“人生无限”就是说,我们生命中遇到的这些人和事真的像一点点的光。我妈妈就是一束光,曹总于我而言也是那一束光,就追着光去,打破砂锅问到底,追着光去,就会有无限的可能。

(责任编辑: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