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区五马路那片错落有致的居民区中,一栋历经百年风雨的清代建筑群——云贵会馆,正以独特的姿态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当人们漫步于此,从排列整齐的楼房缝隙间,便能看到它古朴的一角直指天际。这座曾因岁月侵蚀、年久失修而濒临坍塌的古老建筑,在一场精心雕琢的修复工程后重现风华,成为了古建保护与现代功能融合的鲜活典范。
1910年,贵州籍北洋大臣、直隶总督陈夔龙发起兴建云贵会馆,云贵两省旅津同乡积极募款,会馆于1911年建成,是天津历史上唯一云南、贵州籍旅津人士的乡谊场所。云贵会馆作为河北区现存的唯一一处会馆建筑,现占地面积约2.5亩。1928年,会馆曾被用作中山学校校舍,后曾被日军占领。1956年,仅存的大殿建筑成为居民区,后又被天津市匙链厂作为车间使用。
推开云贵会馆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彩画、布满裂纹的地砖,这些看似“没修完”的景象,实则蕴含着古建修复的深邃智慧。带着诸多疑问,记者深入探访,揭开了这座百年建筑修复背后的动人故事。
修复工程的总工程师施玉根,是一位“香山帮”工匠。“香山帮”起源于明代苏州香山地区,是涵盖泥、石、漆、雕等工种的建筑营造体系。明清时期,以蒯祥为代表的蒯氏家族将“香山帮”技艺推向巅峰,成为官式建筑的核心建造力量。施玉根带领的工匠团队传承“香山帮”精神,以“最小干预原则”为核心,在传统工艺与现代科技的碰撞中,书写了一段修复传奇。“古建筑的灵魂在于原真性,但若仅停留在静态保护,它便无法真正活在当下。”施玉根一语道破修复的核心矛盾,而整个修复过程,正是一场“历史与当代的对话”。
在满足会馆现代使用需求的过程中,团队面临着增设照明与空调系统等挑战。为了在不破坏古建筑原始风貌的前提下解决这些问题,他们采用了“可逆性”与“隐蔽性”设计。室内照明系统巧妙地运用嵌入式灯带,柔和的光线不仅满足了展示需求,更未对木构架造成丝毫破坏;空调出风口被隐藏于地下,通过手动滑轮组与钢丝绳牵引的方式,确保梁架结构不受外力干扰。施玉根形象地比喻道:“这种设计如同给古建筑‘穿新衣’,但不动其‘筋骨’。”
主殿大木架因长期荷载偏移出现30厘米倾斜,成为修复过程中最大的技术难点。施玉根团队摒弃了传统的整体拆除方案,大胆创新,采用“微创式纠偏技术”。他们先拆除西山墙,在东侧柱基处埋设钢筋混凝土地堡,借助滑轮组逐段牵引复位。这一过程耗时45天,期间团队成员需反复观察构件受力状态,甚至凭借“听声辨位”来判断卡点,最终完成修复。“古建筑修复不是外科手术,而是中医调理,需循序渐进。”施玉根对修复理念的总结,深刻体现了团队对古建筑的敬畏之心。
在修复过程中,施玉根团队始终秉持“最小干预原则”,同时积极引入现代科技进行技术攻坚。在材料选择上,他们采取“双轨制”。一方面,地砖选用苏州御窑定制金砖,其规格、工艺与故宫用砖一致,砖背还刻有“御窑”印章;石料则从山东农村搜集同年代老砖,确保材质与历史风貌完美吻合,实现同质复原。另一方面,对于腐朽的5根廊柱,采用钛合金钢板拼接加固,最大程度保留了80%原构件;木构件裂缝用碳纤维布包裹,既增强了稳定性,又不破坏整体美观。
在工艺上,团队也实现了“古今对话”。原损毁严重的九宫格门窗,团队参考故宫形制设计了固定式九宫格窗,结合现代密封技术提升隔热性能,下部增设可开启翻窗保障通风。部分因年代久远褪色的彩绘,团队仅清理表面污渍,保留底层原始颜料,未过度修复,避免了“以新毁旧”,展现出“留白”的智慧。
施玉根的修复团队由平均年龄60岁以上的苏州古建工匠组成,涵盖瓦作、木作、石作等八大传统工种。这些老师傅凭借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技艺,成为了修复工程中的“活字典”。在修复过程中,处处体现着匠心细节。拆下的每根木料均按位置编号存放,修复时按原样拼接,甚至将残损小梁拼接加固后重新利用;因原台阶损毁,团队从拆除墙体中发掘出5块老石条,按照故宫工艺扩缝补砌,重现历史肌理。
然而,古建修复人才断层问题让施玉根忧心忡忡。“年轻人缺乏实践机会,光靠图纸学不会。”他通过项目带徒弟等方式,积极推广传统技艺,呼吁社会关注古建修复文化传承。他深知,修复不仅是技术活,更是文化传承,每一块砖瓦都承载着历史故事,需要有人去读懂、去守护。
在保护理念上,施玉根强调“真实性”与“可持续性”。面对部分专家建议更换腐朽梁柱的意见,他坚持“能保则保”。经科学测算,加固后的木构承载力完全达标,更换新材料会破坏建筑的“基因”。最终,团队通过钢板加固,成功保留了90%原结构。会馆外立面部分彩绘与墙面未完全修复,施玉根解释:“过度修复会掩盖历史痕迹。保留现状,是为后人提供研究对比的样本。”修复全程拍摄影像资料,建立数字档案,为未来技术突破预留空间。
在长达5个月的修复过程中,施玉根团队以“工地为家”,每日从清晨6点忙碌到夜晚9点,他本人更是全程督导修复工作。当记者将“云贵会馆为什么看上去没修完”的疑问提给施玉根,他认真且充满期待地说:“这是我们留给未来的更多可能!现阶段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修复古建、留存资料、培养人才,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责任。古建修复是时间留给我们的持续性课题,相信在修复理念和技术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这份责任也会不断传承下去。”
古建修复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需要敬畏之心,更需创新智慧。施玉根和他的团队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让老建筑“活”下去的使命,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仍在继续,也必将激励更多人投身于古建保护与传承的事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