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印象记:一个领袖的普通人的情趣_中国经济网——国家经济门户

邓小平印象记:一个领袖的普通人的情趣

2007年09月30日 15:25   来源:学习时报   张维为

 

邓小平

 

    作者简介:张维为,日内瓦大学亚洲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清华大学和复旦大学兼任教授。八十年代中期曾担任邓小平和其他中国领导人的英文翻译。 

    邓小平印象记――回忆邓小平1985年与穆加贝的一次谈话

    张维为

    (一)

    我是一九八三年八月末的一天到外交部翻译室报到的。当时翻译室主任叫过家鼎,五十开外,个子不高,面容清瘦,大家都管他叫“老过”。他是一个视翻译质量为生命的人,也是外交部里一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他见到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看过女排比赛吗?”当时中国女排在国际大赛中连连获胜,举国上下为之欢腾。“女排是排球的国家队,我们这里就是翻译的国家队”,带着一种挑战的眼神,老过对我说了这番话。“我们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党和国家领导人”,老过说,“总书记啊,总理、副总理啊,还有人大委员长、副委员长”。我对官衔不甚敏感,但听了这番介绍,还是振作了一下。老过呷了一口茶,“当然,还有邓”。话似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我感到了这是老过的压轴词。沉默了片刻,他提高了声音:“要下苦功,努力提高政治和业务水平,拓宽知识面,好好干”。

    我第一次直接给邓小平做英文口译,是我进翻译室工作两年之后的1985年8月28日上午,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福建厅会见津巴布韦总理罗伯特·穆加贝。20多年过去了,回忆这段往事,至今还历历在目。

    (二)

     1985年8月28日,天气炎热。我随礼宾司副司长吴明廉等外交部工作人员于上午9点10分来到人民大会堂福建厅。福建厅是一个历史沉淀颇深的地方。1971年9月12日,周恩来总理曾在这里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指挥处理林彪叛逃这一突发事件。整个80年代,邓小平会见外宾几乎都在这个大厅里进行。2005年4月29日,胡锦涛总书记也是在这里会见了国民党主席连战一行,实现了历史性的国共和解。这天,福建厅正面墙上挂着《武夷之春》日光岩巨画,一派浓浓的八闽风情,宾主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放着绽开的郁金香,像是画龙点睛,使得偌大的会议厅获得了一种灵气。

    邓小平的生日是8月22日,所以那天正好是邓小平刚度过了八十一岁生日之后不久。上午9点40分,邓小平穿着一套浅灰色的中山装,走进了福建厅。邓刚从北戴河避暑回来不久,避暑期间他天天下海游泳,所以脸晒得黝黑。邓走路平稳,身板笔直,看上去像六十开外,而不是八十一岁高寿。他小小的个子,却一下子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邓先与吴学谦外长握手,然后与在场的中方人员一一握手。与我握手时,吴外长介绍:“这是英文翻译小张”。我觉得邓的手很软。我和邓的目光也有一个短暂的交集,邓的目光相当平和。他问我,“哪里人?”,我说,“上海”。邓停驻了一下,好像“上海”这两个字给他带来某些特殊的记忆。“知道霞飞路吗?”邓问我,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点对往事回忆。我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是淮海路吧”。邓微笑点头。

    霞飞路是上海淮海路在法租界时的路名,也是整个法租界乃至整个上海最有名的商业街。我小时候家里住的地方离淮海路不远,经常听到街坊的老人提及霞飞路。邓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曾在上海做共产党的地下工作,担任中共中央秘书长,可谓出生入死。当时中共领导人之间都是单线联系,而作为秘书长,他则要把所有中央机关领导人的地址和电话都记在脑子里。据他本人后来回忆,他一生中两次最大的历险都在上海。一次是“和罗亦农接头,办完事,我刚从后门出去,前门巡捕就进来,罗亦农被捕。我出门后看见前门特科,一个扮成擦鞋子的,用手悄悄一指,就知道出事了。就差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还有一次,巡捕得知周恩来、邓小平在一起的住处,要来搜查,“在家里的同志得到情报赶紧搬家了,但我当时不在,没有接到通知,不晓得。里面巡捕正在搜查,我去敲门,幸好我们特科有个内线在里面,答应了一声要来开门。我一听声音不对,赶快就走。没有出事故。”

    邓的第一次婚姻也是在上海,妻子张锡瑗是他过去在莫斯科学习时的同学,也是地下党的战友。但不幸的是,张锡瑗因难产在上海去世。邓当时正在上海向中央汇报他在广西领导起义的工作,竟来不及亲手掩埋妻子的尸体,就匆匆赶回广西了。直到1949年解放,邓小平进城后找到了张锡瑗的墓地,把她的遗骨重新装入小棺,迁入龙华公墓。邓小平也和常人一样,对自己年轻时呆过的地方留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恐怕晚年的邓喜欢到上海过春节也和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有关。

    我也多次去过邓小平早年在法国勤工俭学时逗留过的地方,如巴黎的意大利广场、里昂的索恩河西岸。我想,邓小平之所以能领导中国走上改革开放的道路,一定与他早年在巴黎、里昂、上海这些大都市闯荡过有关。一个从16岁到26岁的年轻人,在自己思想走向成熟的年代里,闯荡在国际大都市。当时的邓可谓一贫如洗,大城市的浮华势利一定给他带来过许多不愉快的经历和回忆,但城市体现的毕竟是另外一种文明。我总觉得邓小平是那一代的中共领导人中为数不多的怀有某种“城市情怀”的人。如果说现代化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由农村文明向城市文明过渡的话,那么邓小平年轻时的城市经历使他与众不同,使他获得了成为中国现代化事业杰出领导人的一些难得素质。

    邓在沙发上坐下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右耳对我说,“我听力不好。翻译的时候,声音能不能大一点?”他商量的口吻显示了对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的尊重,也显示他为人的涵养。邓是个有尊严、有气度,但没有架子的长者。我轻轻地向他点点头,同时把面前的话筒调到一个更为合适的角度。

    邓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有不少外交部的年轻人,“这么多年轻人,好”,邓一口抑扬顿挫的四川话对吴外长说。邓讲话声音底气很足,声音很响,好像不用话筒都可以传很远,这说明他身体尚好。但也可能与他耳背有关系。听力不好的人,讲话声音往往都比较响。

    大会堂的女服务员给每人都递上一块热毛巾。邓小平用双手把热毛巾打开,擦了一下脸,然后再把毛巾对折,擦了一下额头,再放回碟子。他从茶几上拿起火柴,划了两下,点燃了他的特制熊猫牌香烟。邓轻轻地吐了一口烟,淡淡的一缕白烟徐徐上升,绕过他整齐乌黑的头发,从我眼前慢慢晃过,又转了几圈,消失在福建厅偌大的空间里,这使我想起了不久前亲历的另外一段插曲。

    这一年5月,我参与接待了访华的丹麦前首相保罗·哈特林。吴学谦外长在钓鱼台宴请他。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邓小平吸烟上。哈特林说:1974年10月,他以首相的身份访华,见了邓小平。邓一坐下就拿着自己的熊猫烟,问他是否抽烟,他说不抽。但哈特林夫人此时主动插话:“我丈夫虽然不抽烟,但他喝酒”,邓听了大笑,说,“我是两个都做,烟也抽,酒也喝,但身体好像还可以”。哈特林很认真地对吴外长说:“我今天还记得邓小平讲这番话时那种得意洋洋的表情”。吴外长一边笑,一边进一步发挥,追问哈特林:“你知道邓主任为什么这么自豪吗?”哈特林摇头。吴说,“告诉你一个机密:我们有个说法,只抽烟不喝酒,只是一般的爱国,既抽烟又喝酒,是真正地爱国,因为国家烟酒征税征得最高”,宾主大笑。

(责任编辑:张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