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事新风】
沈从文曾言，漆工艺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占据了特别的位置，其重要性不亚于丝绸和陶瓷。长久以来，天然大漆多被应用于容器、家具、乐器、礼器等器具的制作、装饰和修补，服务于传统礼仪与世俗生活。如今，当代首饰设计的蓬勃发展助推了这一材料在时尚服饰领域的运用。传统漆艺以其丰富的工艺形式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获得了设计师们的青睐。从初露头角到自成一格，当下的大漆首饰设计已呈现出传统韵味与当代审美共融、艺术价值与生活趣味并重的新面貌。
材料工艺的融合
传统漆艺之所以能够在当代首饰设计领域大放异彩，有赖于大漆独特的材料属性。大漆作为天然、环保的可持续材料，硬化后不但耐酸、防水，且添加矿物颜料后色相稳定，即使深埋地下数千年依然能够保持本初之色。同时，大漆可以稳固附着在绝大部分固体介质的表面，除了传统漆艺常见载体如木材、金属等，在人工合成材料蓬勃发展的当代，大漆在与硅胶、塑料、纸张及合成纤维等材料的结合上同样有着不俗表现，这无疑为大漆首饰设计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空间。设计师们尝试借助多样的工艺技法将大漆与各类材料进行结合，不仅拓展了当代大漆首饰的审美风格与艺术面貌，更为古今工艺与材料的融合提供了新的范式。
设计师马宇婷的作品“疤痕的成就”是以胸针、吊坠为主的系列首饰，体现了多种材料与工艺的巧妙融合。创作者首先运用数字建模技术构建出首饰主体的空间结构，调节好尺寸和细节后，再使用3D打印技术制作金属及树脂胎体。待修型步骤完成后，即可对局部金属胎体施以珐琅工艺，树脂胎体的髹饰则采用多种传统漆艺，如变涂、莳绘、蛋壳镶嵌等，最后再整体打磨及局部修补，直至将各个部件安装组合为成品胸针和吊坠。该系列作品利用不同材料的丰富质感，在方寸间描绘出雨后山林、大漠孤烟、海上黎明等自然景致，力求彰显北宋官窑釉色的风雅之美，最终幻化为集艺术性与实用性于一身的当代大漆首饰作品。
当代设计师们不仅专注于大漆材料在日常佩戴类首饰中的应用，还将其拓展至舞台展示类首饰的设计探索，以寻求更加丰富的艺术表现。设计师伊美的作品“三生”同样是体量较大的系列首饰，囊括戒指、颈饰和脊骨链等，其新颖的材料工艺与夸张的造型设计契合了现代时尚舞台的展示需求。该套作品的设计灵感源自敦煌莫高窟壁画中的“三兔共耳”纹样。创作者将漂流漆技术应用于纸面，即利用大漆不溶于水的特性，通过点、甩、弹、划等手法使其在水面形成流动纹理，再将这些变化丰富的纹理印至纸面，以模仿古代壁画的涂绘效果。之后运用冷连接工艺将一定数量的纸质构件进行矩阵式排列，以实现造型的变换。大漆的附着既可为纸张加固，又赋予其时尚灵动的艺术效果，设计师通过极富想象力的创作实践，拓展了大漆首饰的材料维度与应用场景。
漆色审美的拓展
从新石器时代河姆渡文化木胎朱漆碗，到清代脱胎朱漆菊瓣式盘、金漆炕几、黑漆描金花卉纹圆盒等，不论品类和工艺如何丰富，古代漆器大多以红、黑、金为主色，使用场景以庄严肃穆为宜，展现出华丽庄重、沉稳大气的审美特质。
时至当代，随着人们对漆色研究的深入和色彩提取技术的不断突破，调漆师将石黄、钛白、酞青蓝、酞青绿等颜料以不同比例与生漆混合，极大丰富、细化了大漆色谱的名目，绿漆、蓝漆、紫漆、粉漆、黄漆、白漆等彩漆纷纷登场。同时，设计师们不再囿于传统配色习惯，而是大胆融入当代艺术的色彩观念，根据佩戴者的个性、使用场合与情感表达，灵活运用撞色、渐变等手法，使大漆首饰的色彩语言实现“千人千色”的丰富表现，既保留了东方漆艺的深邃美感，又契合了当代人的审美需求。
笔者一直致力于大漆首饰的创作探索，力求展现各类漆色在不同纯度、饱和度和质感下的多样风貌。如在“澜色”系列大漆项链的创作中，我将彩漆髹涂于具有肌理质感的黑檀木上并罩色磨显，又以不同色相和色度的大漆进行点涂，营造出极富趣味性的点彩效果。而在“玉缘”胸针的设计中，高饱和度的黄色与蓝色形成强烈对比，大漆的柔和质地淡化了因色彩反差带来的视觉冲击，为其增添了温润的气质，让胸针呈现出刚柔并济、张弛有度的色彩韵味。
尤值一提的是，当代创作者们可以直接购买到原色漆和调制漆，省略了繁复的调漆步骤，降低了创作门槛。来自不同艺术领域的创作者的加入，为大漆首饰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如有的创作者将油画中的莫兰迪色系引入大漆首饰创作，为作品带来内敛柔和的观感；有的创作者将中国画“墨分五色”的理念融入设计，借助大漆的透明特性，诠释出墨韵淋漓的东方之美。漆色虽各有不同，但包容性极强，即使是难以把控的对比色，由于髹饰在面积较小的首饰上，不但不会带来突兀感，反而极具装饰意味，使大漆首饰在方寸之间便能演绎出多元风格。
清代袁枚曾作诗云：“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大漆首饰亦如苔花，体积虽小，也并非生活必需品，却生动反映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期待未来有更多设计师积极探索大漆首饰的多维发展路径，让传统漆艺以全新的面貌走进我们的生活，化身为可触可感的诗意日常。
（作者：赵祎，系北京服装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