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莉丽
在全国电视剧的创作版图中,浙产剧一直是其中较为闪亮的部分,不但在产量上始终位于全国前列,而且出品了诸如《狂飙》《县委大院》《我们这十年》《小巷人家》等多部现象级作品,已在行业内树立了“荧屏好剧,浙江制造”的美誉度和品牌影响力。
2025年以来,“浙产好剧”更是持续发力,不但以丰盈的题材类型在央视平台形成接力态势,入围视频网站各类热度榜单,同时多部作品被业界作为优秀案例研讨,彰显出“浙产好剧”在艺术创新和品质上的整体高度。
举重若轻,巧妙触碰社会议题
对于现实题材创作而言,如何在寻求剧情可看性和反映现实深广度之间达成平衡,关键在于是否敢于直面并选择合适的角度去触碰当下社会议题。
《180天重启计划》《我的后半生》这两部都市剧在选题上独树一帜,不但敏锐地关注到当下社会对于婚姻、生育问题的态度发生了历史性的变迁,同时大胆将代际冲突、老年困境、职场压榨等略显沉重的社会议题纳入通俗剧的叙事框架,形成一种“举重若轻”的美学实践,在嬉笑间完成对社会病灶的精准解剖。在《180天重启计划》中,通过28岁失业女儿被迫成为48岁怀孕母亲的“全职护工”这一“身份倒转”,构建出反套路剧情,以“遥控器争夺战”“孕期饮食战”等充满喜感的生活化场景、毒舌女儿吐槽母亲“老年叛逆”,母亲则反击女儿“躺平摆烂”等犀利台词,将Z世代的职场焦虑与中年女性价值探寻等议题转化为密集笑点,同时也让代际价值观的碰撞得以显影,重组家庭、婚育焦虑等社会症结也在烟火蒸腾的生活气息中浮出地表。
《我的后半生》以老年人的情感生活为切入点,以家庭轻喜剧的类型风格展现退休教授沈卓然的相亲之旅。沈卓然经历了与护士长的“房产博弈”、和女科学家的“精神之恋”、劳模吕原的“倒贴”、乐水珊的“百年合葬”权衡,这些情节宛若老年版的“爱情图鉴”,映射出老年婚恋中的利益算计与情感孤独。而女儿从阻挠父亲再婚到理解其情感需求的过程,揭示出中国式养老的核心困境:代际冲突的核心本质往往是财产继承焦虑与情感权利争夺的纠缠。而菜市场相亲角里南京方言的幽默交锋、葬礼上亲家母突然下跪等荒诞情节,柔化了老龄化议题之尖锐感,以及生死命题所蕴涵的悲情色彩。
历史传奇剧《长安的荔枝》从“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唐诗典故中,演化出九品小吏李善德运送鲜荔枝到五千里外长安的故事,成为以古喻今的职场寓言。剧中“荔枝变质倒计时”的设定,暗合当代职场人的KPI焦虑;“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等扎心台词,切中当下观众对于权力腐败问题的敏感和自嘲。
当然,剧集“举重若轻”的美学实践并非消解现实的沉重,而是借叙事智慧重构现实的棱镜,引领观众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并在笑与泪的交织中抵达治愈的彼岸。
古今融合,在历史画布绘制现实精神图谱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传奇剧作为历史剧的重要分支,融合古代元素与现代内涵,创造出别具一格的戏剧效果。
《藏海传》与《长安的荔枝》这两部剧集分别在明朝和唐朝的历史画布上绘制现实的精神图谱,在历史叙事的重构中完成对时代价值的呼应。《藏海传》虽以“灭门惨案”为叙事原点,但并未沉溺于传统复仇爽剧的快意恩仇,而是清晰地铺展出主角藏海(稚奴)的成长弧光——历经只为复仇做幕僚到入官场当好官的人生目标进阶,最终抵达“为苍生守和平”的生命境界。这种从个体私仇到家国情怀的升华,超越了传统历史剧往往将个体命运绑定于封建皇权的局限,展现出当代对个体价值与集体责任辩证统一的精神诉求。
《长安的荔枝》在唐代历史风貌的营造中注入极富当下感的日常生活,如李善德只有130贯的积蓄却买下300贯的房子,背负房贷压力只为实现一家人有房的梦想;女儿作为李善德最大的牵挂,是他面对运送荔枝鲜到长安这一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的最大动力。这种日常生活感,即使在赵辛民这一反面人物身上也体现得极其生动。官场中的赵辛民油滑奸诈,但家庭生活中夫妻之间以言语相互温暖,妻子突然有孕惊喜连连,这些富有生活感的细节不但让人物塑造显得鲜活,也带给人莫名的感动。对于日常化生活的铺陈,其实不是简单的叙事选择,而是现代历史观的视域使然。《长安的荔枝》延续了马伯庸系列作品的特点,以历史缝隙中的小人物为主角展开想象,在历史的画布上描绘锦绣的传奇故事。这种以小人物为主体的历史书写,正是对“以人民为中心”“历史是人民创造的”等历史观的演绎。
正基于此,《藏海传》《长安的荔枝》等历史传奇剧将传奇锦绣的丝滑现实感和厚重的历史感熔于一炉,与那些轻浮的“戏说历史”剧划清了界线,并有力拓展了当下历史剧创作的叙事模式和表达空间。
反套路,为现实主义创作提供新范式
“美是有意味的形式”,真正的叙事创新,从来不是用来炫技的形式实验,而是拓展现实表现深度与锐度的必然追求。《180天重启计划》与《黄雀》,通过对双时空叙事与多线交叉结构的创造性运用,拓展了类型剧的表达空间,更为现实主义创作提供了新范式。
《180天重启计划》除了鲜明的反套路剧情设定,对叙事手段的探索也极其用心。该剧以一本斑驳的相册串联起两代女性的28岁困境,构建出一个跨时空的对话场域。母亲吴俪梅在28岁时逃离窒息的婚姻,带着女儿用煎蛋与舞厅的微光对抗生活的贫瘠;女儿顾云苏则在同一年龄遭遇失业与情感背叛,被迫回到母亲重组家庭的屋檐之下。两代人的命运看似重复,却在细节中呈现递进式的觉醒:母亲用“出走”撕开传统母职的束缚,女儿则以“重启”探索独立边界的重构。这种“母女互为镜像”的设计,不仅丰富了叙事的空间和层次,更以情感互文揭示出代际困境的延续性与差异性。吴俪梅的“黄金时代”宣言与顾云苏的职场挫败形成镜像,既揭示了社会在女性价值评判标准上的冥顽不化,也展现了代际之间女性从被动反抗到主动掌控的进步色彩。《180天重启计划》用180天的故事诠释这场关于女性主体性的社会实验,虽然吴俪梅的高龄产子、顾云苏的职场反抗等情节带有一定的理想化色彩,但正是这种设定,让剧作与现实性别议题达成共振之余,为当下女性大胆打破规训与枷锁、探索自我的未来注入了更多的力量和勇气。
刑侦类型剧《黄雀》突破线性叙事枷锁,构建多线索、多时空交叉结构,将反扒警察郭鹏飞、红姐、李红旗的疲惫现实与盗窃团伙的人性挣扎并置,拓展了反扒叙事的纵深感。在此基础上,《黄雀》将镜头投向时代的暗影与人性的灰度,既关注盗窃江湖“盗亦有道”的黑帮传承如何在这个剧烈变动的时代遭遇解体,南下淘金群体如何经历底层互噬,也展现郭鹏飞、红姐、李红旗等警察所面对的真实生活困境:未婚妻的失踪、青春期女孩的叛逆、家属生意失败后的失联。日常生活流的注入,使得剧作解构了一般刑侦剧中常见的英雄叙事,并将一出悬疑故事,推向了更为纵深的人性寓言和时代篇章。在视听呈现风格上,剧集消除了常见的美颜滤镜,采用手持镜头与长焦特写交替使用,以靠近、更靠近一些的方式,让观众看到角色脸上粗糙的毛孔、蜡黄的皮肤,并通过面部肌肉的震颤与眼神的犹疑,精准地捕捉到人物在逼仄空间中仓惶不安的神色。这种深入肌理的面部表情呈现,不但以真实的影像质感消解了题材惯性带来的审美疲劳,同时也以对警察为代表的英雄人物的“去魅”中彰显出浓厚的人文关怀。
《180天重启计划》《黄雀》等剧以独特的叙事策略证明,创新是内容与形式的双向奔赴,是艺术对生活真相的无限迫近,所有的探索都是为了给那些被遮蔽的生命寻找一个照亮他们的故事容器。
浙江正深化新时代文艺精品攀峰行动,不断擦亮“浙产好剧”文化品牌。以丰盈类型立于电视剧市场,是“浙产好剧”频出的产业根基所在;坚守“记录时代肌理、观照个体命运”的初心,奉献“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精品力作,则是“浙产好剧”品牌美誉度不断上升的创作密码。不久之前登上央视一套黄金档的《淬火年代》,延续《大江大河》系列剧的主题表达和艺术风格,讲述以柳钧为代表的年轻人深耕机械制造行业,为推进中国制造业的自主创新之路破釜沉舟,努力前行的故事。该剧回顾国家经济快速腾飞、人民生活水平迅速提升的历史进程,但同时也直面以制造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边缘化、民营企业发展受困等现实痛点,启迪现实,立意高远,正在掀起新一轮观剧热潮。
入选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5“大剧看总台”电视剧片单的《太平年》《逍遥》《雨霖铃》等剧也将渐次绽放,为“浙产好剧”再添光彩。
(作者系浙江传媒学院浙江省影视与戏剧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