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画匠,家在黄河边的宁夏沙坡头区牛滩村,干了一辈子古建彩绘。老辈人留下许多庙宇、鼓楼、寺观,西北风再大,吹不走咱的根。
牛滩村周边多画匠,专给庙里画梁柱。小时候我总跟着匠人们,看他们拿笔蘸颜料,在木头上描花鸟、勾云纹。破旧的木头一上色,立马精神了。匠人们常说:“老房子就像人,衣裳破了得补,补好了才能接着‘活’。”1983年,我从美术学院学画画回来,正赶上高庙保安寺修缮,于是被引荐过来。那会儿阁顶的斗拱彩绘早已褪色,梁枋上的彩画只剩个边角,木头也朽了。县里的老人急得跺脚,我二话没说,扛着工具箱就上了工地。头一回爬那么高的脚手架,有些害怕,可一摸到梁上的旧彩画,心就稳了。用矿砂调朱红、石绿,一笔一笔补,夏天太阳毒,汗珠子砸在颜料盘里,和成泥浆子。画完了抬头看,梁上的龙凤又“飞”了起来。
修古建,难就难在“原样”。修复鼓楼时,檐角蹲的“仙人骑凤”少了一半。县志里没图,老师傅也记不清。为复原形制,我走访老匠人,甚至跑到宁夏银川、山西平遥取经。钻古建,拍照片、量尺寸。回来照着老砖雕的痕迹,拿黄泥先捏样,改了3回才定型。竣工那天,有白发老人说:“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一刻,我感到肩头有沉甸甸的责任。
这些年,沙坡头的旅游火了,高庙、香岩寺成了景点。我照着梁上的云纹、莲花刻成木片,制作成钥匙扣。有游客说:“这是带得走的沙坡头。”如今,我有了30多名徒弟。常有年轻人问:“这些老房子,修了又能撑几年?”我就带他们看鼓楼的砖、梁,古建会老,但手艺不会。只要有人愿接这支彩笔,它们就能永远活下去。
(作者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建筑彩绘传承人,本报记者秦瑞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