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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酒,梦中人

2018年01月28日 07:26   来源:中国经济网-《经济日报》   沐 墨

  味觉,是一个人身体中最忠实最敏感的功能,不对味的东西,永远无法给你带来快感

  对夜闭目沉思,闻松香从屋后袭来。枕边是张可久小词:“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700多年前的心境,竟为我所有,不禁觉得心口镶了一阙白月光。

  我的假期综合征又快来了。性格使然,我不想让自己成为城市生活的模仿者。只是,一个深山柴门里出来的女子,以一种半城半乡的社会身份再回到故土,故作风雅,依然逃不了模仿者的嫌疑。

  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但依然有人在坚守着与厚土相伴的生活方式,一头牛,一棵树,几分地,几间老屋,皆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基础。比如,贱发爷,秀奶奶,辣婶子,古叔,根伯,大伯母,他们中有一些子女在城里,不愿去城里住,即便失去另一半之后,也没有离开。还有一些,依然维持着农耕生活,任外面世界如何花团锦簇,依旧松间明月照在我心。在子女辈和外人眼里,顽固不化,古板愚蠢的他们,似乎在延续着一种约定俗成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只有在农村清苦的劳动生活里,才能得以延续,并获得身份的认同和安全感。

  去大伯母家,她正在酿酒。一张60多岁的胖脸,被柴火熏得红扑扑的,皱纹隐没在笑容里。那一瞬,仿佛回到幼时,我踮着脚尖,双手趴在灶台上,等着饭甑的糯米香了。她挖两碗出来,用锅铲柄子碾碎,和上白糖给我吃。今日来得迟,蒸煮糯米浇淋酒曲的工序,已于一个月前完成。当下,正是发酵之后香醅提取蒸馏的阶段。大伯母说,不迟,不迟!正好,正好!封坛之前,你一定要尝尝。她也是爱酿酒之人,那些年村里几个妯娌,比赛似的,暗中较劲,明里切磋。那时,整个乡村都弥漫着酒香,而河流则把这香气带给了远方思乡的游子。

  酒,还是那个味,甜、绵、润。喝上一口,叫人难忘,火辣辣的感觉,畅快淋漓。职场多年,我见过不少追名逐利的酒徒,他们待酒如毒药,以为痛饮必会赢来尊重与认同。这种行为,一直被很多人复制模仿,乃至性命攸关之时,酒便成了罪魁祸首。其实,无论劝酒,还是被劝,心怀鬼胎,心生剧毒,不能磊落,不能自已,必自毒于己,痛悔一生。而我们村这些凡俗女子,她们以虔诚态度待酒,因而酒芬芳了她们的人生。她们守着朴实而无以复制的岁月,喝自己的酒,过自己的安稳生活。

  味觉,是一个人身体中最忠实最敏感的部分,不对味的东西,它永远无法替你带来快感,哪怕你总在不断模仿别人喝酒。味蕾的觉知,来自浅尝辄止的记忆。酒的美,多半停留在记忆中,不管你相不相信。

  幼时,村里家家户户酿酒,我不知道那些酒除了自家品尝待客之用以外,其余的都流向了何处?也许,那些酿酒的村妇们,只是执着于这样一种世代相传的手艺。她们通过这种古老的方式,品尝到了生活的甜味和喜气。

  生活是习惯和习俗长久的延续。我钦佩那些一直坚守在这种延续线上的人们,即便生活清苦,依然气定神闲。过去,人们在春天亦有采花浸酒的传统,可如今乡下的泥土裸裎,很难再见到能开出鲜花的植物,就连最常见的松花也不见了。因为后山被浙商的杨梅覆盖,松林早被砍光了。不过,这些事情,难不倒大伯母。大伯父去世后,她在自己屋子前前后后种满了松树,因为她的酒,盼着松花开出,逸出天外,去寻那个人。

  每次小憩故园,我总在睡前饮几口小酒。深静的夜,识得我的酒性,三大白即醉。一醉,酣然大梦。我从不在外面模仿别人喝酒以及生活,我心口的酒香,只为故园的月光弥留。(本文来源:经济日报 作者:沐 墨)

(责任编辑:秦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