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体制改革后 四川追逃第一案 追回第一人

7月5日，双流机场，肖俊被押解下航班。记者 曹笑 陈静 摄影报道

　　2018年7月5日，潜逃21年的德阳市职务犯罪嫌疑人肖俊被缉捕归案。肖俊是监察体制改革后四川省追逃第一案追回的第一人。

　　肖俊，男，中国工商银行广汉市支行经济技术资金信息咨询服务公司原法人代表。1992年，肖俊利用职务之便，与成都一家中药材经营部负责人李某琴（已死亡）勾结，采取签订虚假转让协议的手段，套取巨额公款予以侵吞。1997年3月26日，肖俊畏罪潜逃。

　　这一逃，就是整整21年……

　　21年，追捕者穷追不舍，逃亡者逃个不停。他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精彩故事？又有哪些细节值得回味与总结？10月16日下午，经特许，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深入采访了案件相关侦办人员，并走进德阳市看守所，面对面采访了肖俊。

　　追捕之旅

　　无数次“捕风捉影”后

　　终于捞到有价值线索

　　郭宏川，德阳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市监委主任。

　　他之前是四川省纪委组织部部长，2017年2月履职德阳；10个月后，德阳市监委成立。今年初，德阳市委反腐败协调小组下设的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进行调整，成员单位包括公检法司、组织部、外办、国安、海关、人民银行等9家，德阳市纪委副书记、监委副主任汪清媛任主任，市纪委常委、市监委委员唐勋任副主任；组建追逃专班，由德阳市纪委监委第六纪检监察室副主任熊伟具体负责，并抽调4名纪委监委干部、2名公安干警，专职开展追逃工作。

　　熊伟说，监委成立之前，追逃工作纪委只是牵头协调，案件承办工作是其他部门在做。“监委成立之后，按规定，检察院没有终结的案子，包括这种追逃，全部移交给监委。”

　　德阳追逃共有4个案子、5个对象，肖俊是其中之一。

　　肖俊做过房地产、钢材生意，在成都龙泉驿区买过地，人际圈子广泛。检察院、公安局曾多次采取过各种措施行动，但都没能抓住他。

　　专班人员通过大量走访、内部讨论，对发现的可疑线索逐一核实，不断去逼近肖俊。

　　2018年1月，有线索显示，一名貌似肖俊的男子出现在广元剑门关。专班人员立即前往剑门关某温泉酒店，蹲守、调取监控录像，发现身高1米85的该男子，与肖俊体貌不符。这条线索又被排除。

　　“追逃，更多的时候就是大海捞针、‘无中生有’、‘道听途说’。”但无数次“捕风捉影”后的空手而归，并没有消减追捕者的信心。对肖俊，追捕专班有两个基本的判断：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断了与家人的联系；有人说肖俊整了容，但即便整容，身高变不了。

　　就是在这样一次次大量追查中，等来了有价值的线索。

　　卿某，大约50多岁，是肖俊的情人。1997年，肖俊、卿某两人逃亡时，在陕西办理过假身份证，卿某化名叶箐，肖俊化名任懿飞。

　　一个外地叫叶姐的，在河北保定有一处高档住宅和车辆，这引起了办案人员的怀疑：叶姐，会不会就是叶箐？

　　持续地锁定大数据中的各个信息，“我们基本确定自称‘叶姐’的那个女的，是卿某的可能性很高。”熊伟说。

　　今年6月，追捕专班成员张勇和一名干警，前往保定涞水某高档住宅小区，化装蹲守了十多天。“十多天里，只看到卿某出来，并没有看到肖俊出门，我们不敢贸然行动。”

　　张勇找到小区物管，以查看水管为名敲开房门，借此确认了家中有一名50多岁的男子。比对照片，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肖俊。

　　张勇他们不敢贸然冲进去，因为肖俊出逃时，曾听说他有3把枪。请示坐镇德阳指挥的郭宏川、汪清媛，制定了抓捕方案。

　　德阳特警紧急增援，同时协调保定当地公安部门，7月3日下午，对肖俊、卿某实施了抓捕。

　　至此，逃亡21年的肖俊和卿某终于落网。

　　逃亡之路

　　检察官意外“打草惊蛇”

　　逃亡路上如惊弓之鸟

　　10月16日下午3点过，德阳市看守所，记者面对面采访了肖俊、卿某。

　　戴着手铐的肖俊，被押进了特讯室。这是专门用来进行特殊指证、或者临时审讯重要嫌疑犯的屋子。

　　采访从“闲聊”开始。

　　“肖俊，你身体还好吗？”“身体还行，就是血压有点高，不过每天都能按时用药。烟也戒掉了，比以前还胖了些。”“进来3个多月了，每天都是怎么过的？”“上午、下午学习，看有关法律书籍；看电视。一个监区的，大家还一起讨论。”

　　渐渐的，肖俊不再那么紧张。逃亡之路在他的回忆中，慢慢清晰起来……

　　21年前的1997年3月26日，午后，德阳市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找到肖俊，想了解一家木材公司在肖俊那里的贷款、还款情况。那天中午肖俊喝了酒，心里直发慌，以为东窗事发。等办案人员走后，他马上将80多万现金装进两个帆布口袋，叫上司机，开车逃往成都。有关部门发现肖俊逃跑之后，一查，才发现了他套取巨额公款予以侵吞的问题。

　　当年逃到成都停留几天之后，肖俊逃往广东。在惠州，卿某从德阳赶来，与他会合。两人后来又到了陕西留坝县，并在这里办了假身份证，卿某化名“叶箐”，肖俊化名“任懿飞”：“希望一切能随自己的意，想到哪里就是哪里，自由自在。”再后来，两人又到过河北、江苏、山东等地。

　　逃亡路上，肖俊出门不会坐飞机，只坐火车，“因为火车那时不用身份证。”不管什么时候听到警笛声，包括有时小孩的玩具警笛声，他都会如同惊弓之鸟，马上躲到一边去。看到穿制服的警察，也马上把头扭到一边。

　　1999年，两人逃到了山东淄博，在这里待了十年。这段日子，过得特别艰苦，“主要是没有经济来源，租了房子住。”肖俊在这里认识了一个东北朋友，两人长相有点像。那人办了两个驾照，肖俊就用其中一个，顶替朋友开出租车。卿某先在出租房里开家庭式美容店，后来又开了一个玉石店。大概就在那段时间，肖俊简单整了容。

　　“当地有人买了玉石不给钱，也不敢报警、不敢上门去要。”生活的苦，也许可以熬过去，但心里的苦，最难熬。“讲一口歪普通话，不管谁问我，哪里人呀，都不敢说是四川人。问我姓什么，一会姓任、一会姓唐、一会姓刘，就是不敢说姓肖。”

　　逃亡那一年，肖俊的父母才60多岁，身体一直不好。肖俊一直放不下，可又不敢回家看望。“想给父母打个电话，可不敢打啊，怕被监视了。我不孝啊！父亲去世了多年，自己才知道……”说到这里，肖俊泪流不止，几次哽咽得说不出话来。“2016年，我才知道母亲也去世很多年了。她的坟在哪里，那时都不知道。”

　　2017年，两人大起胆子回到德阳，在金堂租房子住了半年，“原因就是卿某的妈妈年纪也大了，想回来照顾一下。”

　　肖俊说，21年逃亡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惶恐不安，寝食难安，无数次梦中被抓住吓醒了，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我奉劝那些还在外面跑（意思是“还在逃亡”）的人，以我为教训，有什么问题，主动回来说清楚。因为外面太难了……”肖俊说，自己现在心安了，再也没有以前的焦虑，“吃也吃得多了，睡也睡得好了。”

　　押解之途

　　为嫌疑人办理临时身份

　　28小时押解一路绷紧弦

　　张勇他们去到山东、河北之时，郭宏川、汪清媛、唐勋一直与他们保持着紧密联系，并指挥着追捕小组的一举一动。

　　7月3日傍晚成功抓捕之后，郭宏川当即决定：由汪清媛前往河北，押解肖俊、卿某回川。

　　7月4日下午3时，汪清媛等赶到保定后，马上对肖俊和卿某的房间进行了搜查。女性独特的眼光和视角，让汪清媛有新发现：“他们的生活还是比较富裕，不缺钱：家里物资很丰富，冰箱里装满食物，衣柜里挂满了衣服，而且衣服品质不差。”

　　7月5日早上6点，德阳市纪委监委工作人员便开始协调看守所，为押解做准备。

　　汪清媛带领一组押解肖俊，另一组押解卿某。“回去之后，你要实事求是说清楚问题。”去机场的路上，汪清媛一直给肖俊做政策上的宣讲。

　　中午吃饭的时候，汪清媛见到了卿某，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开他（肖俊）？”卿某哭着说：“咋没有想过呢，就是看他可怜。”

　　河北保定与四川德阳相距遥远，如何将二人安全押解回德阳，成为了急需解决的一个难题。

　　事前准备了两套押运方案，一是用汽车从高速路把二人押回德阳；二是坐飞机到成都双流机场，再用汽车将二人押回德阳。但走高速，要花费两天左右的时间，途中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可能会增大风险；但乘坐飞机，肖俊和卿某又没有身份证，无法上飞机。

　　前方反复商量、与后方密切沟通后，最终确定了飞机押解方案。经过紧急多方协调，为肖俊、卿某开具了临时身份证明，将二人押上了飞往成都的航班。

　　在飞机上，办案经验丰富的汪清媛，提出了严格要求：整个过程中，肖俊、卿某分开坐，不能让二人有任何交流，包括目光交流、眼神的交流。因为汪清媛从很多个细节发现，“在地面、在候机厅，虽然隔得比较远，从眼神中看出，他们二人很渴望交流，绝不能让他们有交流。”

　　7月5日下午7：07，从河北飞来的航班停在了双流国际机场。经特许，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持“特殊勤务人员通行证”，随郭宏川、10名德阳男女特警，进入机场停机坪。航班上走下来的旅客，一出机舱门口，就看到地面上站着两排笔直威武的特警。

　　而汪清媛感叹，从赶到保定再回到双流机场，这28个小时里，所有人的神经，绷得太紧。

　　“对于追逃工作，我们的态度是穷尽一切手段，有逃必追，一追到底。”郭宏川说。

　　德阳市监委成立仅仅7个月，就成功追捕回潜逃21年的嫌疑人肖俊，对此郭宏川解释为：体现出了监察体制改革试点工作释放出的制度优势。“监委有效整合了反腐力量，组织协调能力更强，可以办以前办不好、以前没办好的事。”成功抓捕肖俊，郭宏川认为也有经验值得总结：专人专干，定员定责，人、财、物保障，协调各方，紧密协作，“我们事情多、人手紧。但不管人手怎么紧，追逃专班的人都不能动。就是要他们专一、专心、专注、专职追逃。”

　　德阳目前还有4人在逃，郭宏川的态度坚决：“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不管你逃到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都要把你缉拿归案，也一定能把你缉拿归案！”（因工作需要，文中张勇、汪清媛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