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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弄堂美食”面临消逝困局

2014年01月27日 15:19   来源:新民晚报   李一能

绍波 图

  本报记者 李一能

  黄浦区肇周路上有一家颇有名气的老绍兴豆浆店,店主是一位91岁的阿婆。几十年来,阿婆亲手磨制的豆浆深受市民欢迎,被称为“上海最正宗弄堂豆浆”。昏暗的灯光下,路边停满轿车,街边排着长队,人们安静地等着阿婆冲调豆浆,这样的场景曾是上海夜宵市场的一个传奇,而老人也被食客们亲切地称作“豆浆阿婆”。

  可惜传奇终有落幕的一天。1月7日,“豆浆阿婆”去世了,老店也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更让人感伤的是,春节后这片老街将开始动迁,“阿婆豆浆”和她的老店将成为回忆。

  随着城市的发展,老城区逐渐消失,而令无数上海人魂牵梦绕的弄堂美食文化,也渐渐走向衰落,许多著名的老上海弄堂美食都面临这样的困境。干净、精致、价廉、味美,是上海弄堂美食的共同特质,也许市井老店消失的命运无法避免,但弄堂味道精神应当继续传承下去。

  物美价廉

  造就夜宵传奇

  对于每天深夜游走于城市大街小巷的“资深吃货”们而言,黄浦区肇周路是名副其实的“美食圣地”。这条位于黄浦、老卢湾、老南市交汇处的小路,保留着大片老城区,几十年来孕育出的弄堂美食文化,至今还保留着最正宗的上海味道。长脚汤面、耳光馄饨、阿婆豆浆,这些在上海夜宵界如雷贯耳的名字,都聚集在这条小路上。其中,阿婆豆浆被人们称为“上海最正宗的弄堂豆浆”。

  记者家住附近,也经常光顾阿婆豆浆。这家小店其貌不扬,只在深夜开门做夜宵生意,摆上几张桌椅,架起锅子炉灶,主卖甜咸豆浆,还有粢饭团、油条、粢饭糕。除了味道好,价格也非常便宜,所以生意好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每晚10时,豆浆店的两边都停满了各种车辆,人们排着长队,耐心地等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慢吞吞地冲调豆浆。老人年近九旬,手脚很慢,找钱要算老半天,但从没听见谁会抱怨,轮到付钱时,客人大多会把零钱准备好。其实顾客们并不在乎等多少时间,在他们看来,看着老人慢吞吞地冲调豆浆,也是享受美食的乐趣之一。

  许多人觉得,小店最大的魅力在于“包容”。加班到深夜的上班族、忙碌了一天的农民工、完成巡逻的警官、开着跑车的“高富帅”、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外国人,大家不论身份、不分贫贱,安安静静地排队等待,挤在小凳子上享用美食。这样的场景,在别的地方并不多见,给人的第一感受就是“幸福”。

  动迁在即

  难逃关门命运

  1月7日,许多顾客和往常一样来到小店,但他们看到的却不是长长的队伍,而是店门口的花圈挽联,“豆浆阿婆”走了,大家再也吃不到她调出的豆浆了。

  昨天下午,记者来到小店,和往日相比冷清了不少,门口挂着“家中有事,暂停营业”的牌子。“阿婆走了,已经停了几天了,以后开不开还不知道,过完年这里就要拆迁了。”店门口一个老人叹着气说。老人告诉记者,自己在这里住了70多年,看着阿婆的豆浆店是怎么开出来的,阿婆家做豆浆已经有些年数,中间断断停停,也有几十年的时间。因为一直保持着最传统的豆浆制作方式,不知不觉中居然变成了豆浆中的“活化石”,街坊邻居们都说只有在这家才能吃到“五六十年前”的味道。

  在小店门口,记者遇到了“豆浆阿婆”的儿子叶先生。说到母亲,叶先生眼眶有些湿润:“姆妈做了一辈子豆浆,现在该休息了。”他说,母亲做豆浆手艺是从外公手里传下来的,刚开店时就是为了生存,后来生意好了,经济也不是特别困难,这时候卖豆浆就纯粹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阿婆做生意的心态很简单,做出最好豆浆,便宜味道好,让大家吃得满意,特别是街坊邻居们,几十年的感情,生意已经是其次。”

  至于“豆浆阿婆”是否继续营业,“过完年可能会开吧,姆妈过世了我会继续做给大家吃,但能开多久不知道,这里马上要动迁,动迁以后肯定不会做了。”叶先生说,他年纪大了,子女们对做豆浆又没有兴趣,这是一份苦活,最重要的是,离开了老街弄堂,弄堂豆浆就自然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理由。

  后继乏人

  美食何以为继

  弄堂美食的“掌门人”正在逐渐老去,而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是城市的变迁。随着城市的发展,老城区面临动迁,孕育弄堂文化的根基正在逐步消亡。离“阿婆豆浆”一个街区外,另一家传奇夜宵店,也面临着相同的困境。

  “长脚汤面”,是上海弄堂夜宵界的一个“神话”,一对夫妻几十年只卖一种菜汤肉丝面,居然卖出了“大名堂”,曾经被评为“上海夜宵第一块牌子”。老夫妻不仅做面手艺一流,做生意的方式也非常特立独行——只做一种面。客人来了不用点菜,找个位置坐下后,胖阿姨只问一句:“放什么辣?加菜还是加肉?”过一会,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桌,此时胖阿姨不忘关照一句“调一调”。

  鲜美的汤面配上独特的点菜方式、欢乐的就餐氛围,让无数食客趋之若鹜,许多明星也是这家小店的常客。可是如今,小店的掌门人长脚阿叔却有一丝“英雄迟暮”的悲怆。

  店主腿长,被人称为“长脚”,客人们都喜欢叫他“长脚阿叔”。20多年来,长脚汤面9时30分开张的规矩雷打不动,还有两条规矩分别是“下雨不摆摊”和“夫妻吵架不摆摊”。走进狭小的弄堂,长脚阿叔动作麻利地下着面条,胖阿姨忙里忙外招呼着客人。记者和长脚阿叔打招呼,问他最近可好,阿叔苦笑着摇摇头:“不提了,前几天都吐血了,所以现在提前出摊提前收摊。”

  阿叔告诉记者,他今年已经64岁了,身体明显不如以前健朗。几十年来他一直熬夜做生意,回家还要喝点小老酒,结果把胃喝坏了,前不久胃出血,生意做了一半突然嘴里喷血,送到医院抢救才捡回来一条命。这次意外把阿叔吓坏了,医生嘱咐他不能太累,他也第一次开始考虑一个问题:是不是该退休了。

  “长脚你这么拼命做啥?房子都买了好几套了。”有客人和他调侃,阿叔摇摇头:女儿在美国留学,一年学费好几十万,自己做生意也的确赚了些钱,但一天做死做活就卖几十碗面,绝对不是别人传说中的大富大贵。

  “都是为了女儿,否则早就不做了。等女儿回来我就退休享福。”阿叔说,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二十多年的老顾客们。小店还能开多久他不知道,但唯一确定的是,一碗鲜美的汤面,已和这里所有人的生活融为一体,如果人散了,店也就散了。

  【记者手记】

  那些记忆中的市井味道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小囡,寻找正宗上海弄堂美食,一直是我的爱好。经常驱车穿越半个城市,就为了吃一家口碑不错的小吃摊,如果找到了小时候的味道,激动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只可惜,这样的感动如今越来越少。

  前不久和发小们聚会,地点是一个“高大上”的饭店,酒过三巡,有人突然哭了:“知道吗,我最怀念的还是20年前我们常吃的那家路边摊。”的确,记忆中的味道只是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门,看到的却是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儿时居住的弄堂老宅变成了高楼大厦,街坊邻居各奔东西,弄堂美食就像一颗大树上开出的花朵,树倒了,花也自然谢了。

  可能终有一天,那些熟悉的弄堂老店都会成为历史,但在我心中,关于“家乡”的回忆中一定会有这样一个场景: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专家建言】

  载体会变但精神应传承下去

  柴爿馄饨、豆浆、生煎馒头、粢饭糕,这些上海市井饮食文化的精髓正逐渐从“日用品”变成“奢侈品”,并非吃不到,而是味道正宗的少了。上海美食文化专家江礼旸也有这样的感受。

  “我小时候晚上肚子饿睡不着,就到家门前安徽人开的小摊吃一碗柴爿馄饨,这种感受一辈子也忘不掉。”江礼旸如今已经年过七旬,依然执着地游走在大街小巷,寻找记忆中儿时的味道,但失望大于惊喜,正宗的老上海弄堂美食已越来越少。

  虽然有些遗憾,但江礼旸也觉得,这是正常现象,上海味道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此定居,也把家乡的美食带到这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上海市井美食文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口味会变,生活节奏也会变,于是早点变成了夜宵,本帮菜肴变成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可是,只要是这座城市人们喜欢的食物,不论出处都是上海味道,即便是舶来品,最终也会成为城市美食文化的一部分。店和人一样都有生命周期,生老病死谁都无法回避,只不过有些老店能够通过转型传承下去,那些小规模的家庭作坊却很难逃过被时代淘汰的命运。

  “弄堂老店可能终会消失,但上海弄堂美食的精神不会消亡。”江礼旸认为,弄堂美食的特点就是干净、精致、价廉、味美。在物欲横流的年代,保持一颗平常心来做生意,做出最好食物,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客人,这才是上海弄堂美食文化真正的精神内涵。“今后载体可能会变,但如何把这种精神传承下去,才是最值得我们思索的问题。”

  本报记者 李一能

(责任编辑:张欣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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